“是啊,你饿坏了吧,锅里给你煮了粥,现在也应该煮好了。”
余之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麻烦李大哥了。”
李一光摆摆手,“不麻烦,你先等着。”
说完,李一光快步走了出去。在他离开后,余之年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这个苏……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苏。但即便如此想着,他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李一光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桌上对他道:“有些烫,你慢点喝。”
“谢谢李大哥。”
这一碗粥熬得很稠,可见李一光是个心地不错的实在人。但见碗里的并非是雪白的白粥,而是微微有些发黄时,余之年还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自他进京拜了老师,中了秀才后,虽不说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也和平民大不相同,已经许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
但他也实在是饿得狠了,现在也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即便觉得这粥不干净,还是忍着吃完了。
“李大哥,我父母亲人都死了,如今无处可去,你看我如果想留在庄子上能干些什么?”余之年既小心又期待地看着李一光,将想要留下来,却又担心不会被看中的纠结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
李一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体力活肯定不行……”见余之年露出落寞的神色,他一个不忍心,硬着头皮许诺道:“但也不是就没有活干了,大不了我帮你去和小东家说上一说!”
余之年眸中立即亮起了光彩,“真的吗?小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说话吗?”
“小东家很好说话的,庄子上的人都很喜欢他。”
余之年如同闲话家常般和李一光攀谈,李一光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套走了不少信息。
“李大哥是说,这庄子是被人买了下来,之后小东家才来的?”
李一光丝毫没注意到余之年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往小东家的身上拐,谈及小东家,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是这样没错,小东家是被他兄长带过来的,他兄长还给他留下了几个人使唤,之后就走了。”李一光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小东家的兄长本来也是要带他走的,但小东家执意不肯,非要留在这里,说要找什么二兄。”
“李大哥一口一个小东家的,难道这位小东家的年纪不大?”余之年不着痕迹继续问。
“确实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很好相与的,等你明天见到他,就知道了。”李一光对余之年打着包票。
“那明天就麻烦李大哥了。”
“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这一晚,余之年辗转反侧,他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这个小东家像苏载玉的三弟苏子昂。如果他真是苏子昂,那所谓的大兄岂不就是苏载玉?
苏家这些人,可是一个都留不得的。如果小东家真是苏子昂,那……
暗夜中,余之年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光。
*
第二日,老法师一早就过来了,带着苏载言和师千墨去用斋饭。
斋堂的人并不多,但饭食还算不错。
苏载言注意到每一个进入斋堂的和尚都特别安静,一个个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用完斋饭就直接走了。
“老法师,寺中只有这么多人吗?”苏载言问。
“曾经寺里也有上千僧众。”老法师年纪大了吃的不多,在喝了小半碗粥,吃了一个馒头后就再吃不下去了。他放下了筷子对苏载言道:“那时香火也是鼎盛,每日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方丈更是位大德高僧,受人尊重。”
“上千僧众?”师千墨看着四周的寥寥无几的僧人,“现在怎么只剩下那么些?”
老法师闻言一时悲从中来,嘴唇抖动着差点落下泪。
苏载言和师千墨对视一眼,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老法师长长叹息一声,“方丈和那些僧众,都叫佛塔给吃了呀!”
苏载言一惊,“佛塔还能吃人?!”
“是啊,曾经的三千比丘僧,如今也只剩下老衲一人了。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到佛塔吃人,苏载言哪里还吃的下去,看到师千墨还在慢悠悠地啃馒头,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师千墨把最后一块馒头咽下去,随之站起身,在苏载言的目光注视下在笼屉边上转了一圈后端着一碟腌菜又坐了回来,还在苏载言的碗里放了个馒头。“先吃饱再说,不能浪费粮食。”
苏载言:“……”
“佛塔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吃饱了才有力气。”师千墨夹了一块腌菜,把那碟腌菜往苏载言这边推了推。
苏载言发现自己确实心急了,自从昨晚被噩梦惊醒,他就失了往日的沉稳。
他吃着馒头,也夹起了一块腌菜放在嘴里,结果辣的他差点没吐出来,转头去看师千墨。
师千墨正在喝水。
坐在对面的老法师也夹起一块腌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辣椒放的有点多,盐也放了不少。”
苏载言把腌菜又推回到师千墨那边,“道长多吃点,不能浪费粮食。”
师千墨原本白皙的脸忽然就有点黑。
在用完斋饭后,老法师把他们带到了佛塔前。
从外观看上去,这座佛塔很普通,苏载言数了数,一共有十八层,这就很不寻常了。
一般的佛塔层数多为奇数,因为奇数为阳,与佛教的驱邪纳福理念相合。且最高的佛塔也只有十三层,他从未见过十八层的佛塔。
“老师父,这佛塔当初是何人建造?”师千墨显然也看出了不对,问道。
“此塔乃是皇室差工匠所造,不为祈福,只为镇魂,这是一座镇魂佛塔。”
老法师给他们细细讲了这佛塔建造的缘由。
近年来战乱不断,加之君王暴政,以致无数百姓和士兵惨死,时间一久,怨鬼横生。
于是君王下旨建造镇魂佛塔,塔高十八层。每年朝堂收拢怨魂,再由方丈亲自将怨魂送入塔中,日久年深之下,塔中的怨魂已有无数。
方丈想过超度这些怨魂,却发现怨魂一入镇魂佛塔,便无法被超度,只能每年聚集阖寺僧侣诵经三日,让塔中怨魂安稳下来。
原本这一切还能维持一个平衡,直到君王将自己的亲弟弟活活囚在镇魂塔中。没人知道他在塔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直到五年之后,君王下令放其出塔。方丈亲自进塔寻找,但出来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在他的手上多了一截菩提树枝。
自塔中出来后,方丈不言不语,即便是对面朝廷的逼问,亦是不发一言。当晚,方丈就死了,在死前忽然开口,留下了永封镇魂佛塔几个字。
镇魂佛塔的塔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师千墨注视着这座镇魂佛塔,眸光幽深,“想来,你们并没有遵守方丈的遗言。”
老法师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遵守,实在是无法违抗皇命。怨魂无处收拢,国主命令开塔,僧众只好遵从,送怨魂入塔,之后进去的那些人都没有出来。国主并不管这些僧人的死活,对他来说,僧人不够就再找一批人剃度送进寺里。”
苏载言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询问道:“方丈带出的那截菩提树枝如今在何处?”
“在山下。”老法师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寺中许多人将其视为不详,有人偷偷把树枝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却不想落地生根,长成了一株菩提树。”
“就是我们来时见到的那株?”师千墨问道。
“没错,那菩提树在短短半月便已经数丈高,还生出了人脸,满月之时,寺中人都能听到从菩提树上传出的哀嚎。在平时,没人敢靠近那株菩提树。”
师千墨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说没人敢靠近,那为何我们会在菩提树下相遇?”
“这一切都是方丈师兄的指引。”说着,老法师看向苏载言,“这位法师,你手上的这串佛珠可否借老衲一观。”
苏载言将佛珠递给老法师,老法师双手接过,将佛珠凑到眼前仔细看瞧,看着看着,他捧着佛珠的双手微微颤抖。
苏载言不解:“老法师,您这是怎么了?”
老法师声音哽咽,“这是方丈师兄的佛珠没错,这就是方丈师兄的佛珠!”
还没等苏载言反应过来,老法师扑通一声跪在了苏载言面前,“求法师救我全寺僧众!救救山下无数无辜民众!”
他匍匐在地,谦卑到了极致,苏载言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老法师有话慢慢讲。”
老法师把佛珠还给了苏载言,告诉他们不日朝廷的人就会来,寺中已经没有合适的人能送怨魂入塔了。老法师是个守塔僧,他自己不能进去,那些刚入寺和尚无人能担此重任。
“送怨魂入塔的过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否则怨魂挣脱而出,将是一场灾祸。可进塔之人需是自愿入塔,然而老衲观这寺中之人,无一人愿意。”
“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愿意。”师千墨想也不想直接就替苏载言拒绝了,进去就出不来,这谁愿意?
苏载言也在沉吟,此时此刻他感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他们一步一步朝着某个方向走。
他抬头望着镇魂佛塔,总觉得他此次会进入如此诡异之地,或许就是因为这塔。
“法师与他们不同。”老法师道:“如果老衲没看错,法师身具佛骨,再加上此佛珠加持,未必就出不来。”
身具佛骨?
苏载言一愣,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最终,苏载言也没有立即答应。老法师也没有强求,让他们暂且住下来,慢慢考虑。
晚上,苏载言坐在禅房中诵经,这是他答应过老和尚每日要做的功课,在敲门声响起时他动也没动,只是睁开眼睛向门口瞥了一眼。
“门没关。”
门被推开,师千墨走了进来,袍角还带着一缕夜风。他坐下来就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
诵经时苏载言并没有注意,此时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他起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转悠了一整日,可有什么发现?”
“有发现。”师千墨干脆利落地道。
“有何发现?”苏载言坐下来问。
师千墨:“发现根本没法下山。”
苏载言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师千墨不满地啧了一声,“下不了山你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