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载言只是觉得,终于有人能体会到他当初不能下山的心情了。他将师千墨眼前的空杯续满,“贫僧有种预感,在怨魂送入佛塔之前,你我都无法下山。”
“我亦有此感。”
师千墨摩挲着杯子的边缘,陷入了沉思,“我们是追着鬼面疮的源头来到这里的,鬼面疮的源头应该就在这寺中,很有可能,就是那座镇魂佛塔,那株长着人面的菩提就来自于镇魂佛塔,加之这佛塔本身的诡异,说不定要破开这佛塔才能彻底解决了鬼面疮之事。你觉得呢?”
他去看苏载言,却发现苏载言正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渡尘?”师千墨喊了他一声。
苏载言回过神来,对师千墨所说的话点头表示认同,“贫僧也这般认为,那座佛塔应该就是关键。”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师千墨回自己的房中了。
苏载言则坐在窗边难以入眠。
师千墨并没有发现他的神思不属,若是换做卫熠那只狐狸就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就跟又火眼金睛似的,只要他情绪稍稍波动大一点,都会被他发现,若他选择追问,苏载言每次都应付的左支右绌。
苏载言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忽然想起那只狐狸了。
*
第二日一早,李一光就带着余之年去找小东家,这边十几岁的少年骑上马正要去山林里打几只兔子,刚要出门,就被李一光堵了个正着。
“小东家,您这是要出门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旋即视线就定格在了余之年的身上。几乎是同时,余之年也认出了这少年,正是苏子昂。
他脸上立即浮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语气十分激动,“小公子,真的是你!”
李一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
苏子昂也十分惊讶,余之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在听到李一光的话后他就反应了过来,冷着一张脸,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余之年,“我不认识你,休要跟我攀关系,识相的就给小爷让开!”
苏子昂一甩马鞭,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站在马前的李一光和余之年都被吓了一跳,李一光赶紧拽着余之年躲开。
苏子昂喊了一声“驾!”,马儿嘶鸣一声带着苏子昂冲向庄外,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紧催马跟上,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阵被掀起来的烟尘,引得余之年一阵咳嗽。
“你没事吧?”李一光关切地问。
余之年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不明白,小公子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会不会真的认错了?”余之年昨晚并没有跟他提过他认识小东家的事,再加上刚才的那一幕,他只觉得余之年是认错了。
“不会认错的,我曾经还和小公子同吃同住过。”
见余之年十分坚持和笃定,李一光不觉得他是在撒谎,余之年也确实没有撒谎,只不过那是他刚才苏府的时候,他其实是被苏子昂在街头捡回来的,苏子昂看他细瘦伶仃的,觉得他可怜,加之同龄,就央求苏母答应让余之年和他一起同吃同住。
就连做苏载玉的书童,也是苏子昂去求了他大哥的。
但这些李一光都不知道,他就听到了同吃同住四个字,在他看来,能同吃同住的,要么就是兄弟,要么……
但小东家年纪还小,应该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他只能安慰余之年,“那可能是日头太烈,小东家没看清,等小东家他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看了看东方鱼肚白和刚露出一半的太阳,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十分蹩脚。
余之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子昂回来的时候,发现余之年还在也没说什么,把手里的兔子递给会做饭的婶子就准备进屋,李一光见状也跟了进去。
“刘叔,我今天打到了两只兔子!”
苏子昂进来就在一位中年文士面前坐下,忍不住朝他炫耀。
中年文士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淡青色长衫,头上扎着方巾,面容清瘦,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翻看着,闻言抬起头淡淡一笑:“那很不错。”
“我已经把兔子交给了方大娘,让她一会儿把兔子烤了,多放辣椒,我知道先生就爱吃这个!”
苏子昂在外面跑了半天觉得口干,正要拎起水壶倒口水喝,结果拿起来一晃,发现没水了,转身刚要去灌点水,就撞上了进来的李一光。
“你有事吗?”苏子昂蹙着眉问。
“小东家,事情是这样的。”
李一光把余之年想留在这里的想法说了,苏子昂听完想要拒绝,但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
“想留下可以,但现在庄子里不缺人手,他想要留下来,那就只能去打理猪圈了。”
李一光一听觉得这哪行,而且自己跟余之年打过包票的,给他找个轻松的活计,当即面色就有些为难。
“这……你看他斯斯文文又细胳膊细腿的,哪干得了这个,我听他说他会识文断字,小东家您看?”
苏子昂内心冷哼一声,余之年会识文断字还不是大哥教的?
一开始他还觉得余之年很不错,自己也愿意跟他亲近,但后来渐渐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看余之年那乖巧的模样越不顺眼。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和余之年接触越久,他就越觉得余之年给他一种很别扭的感觉。明明整日都是低眉顺目的,但他总有种余之年好像把他自己和他们三兄弟摆在了同一个位置的荒谬感。这种感觉来自于余之年有时看他们的眼神,那就不是下人看主子的眼神。
渐渐地,他就开始疏远余之年,他对也没有之前那般的温和,让余之年几次热脸贴了冷屁股。
为此,他还被爹娘给数落过。
“会识文断字怎么了?”苏子昂白了李一光一眼,“庄子上已经有一位教书先生了,难道你还想把刘叔赶走,让外面的那个来做?”
“这我哪敢?”
李一光连忙摆手,刘叔在庄子里很受人尊敬,而且他腿脚不便,他从来没想过要赶刘叔走。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出去问他愿不愿意,愿意你就把他给带过去。”想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余之年,苏子昂就不想出去了,把水壶往桌上一放,只想让这人快点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李一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把话跟余之年一说,余之年一听眼圈一红,但还是点点头,“我愿意的,李大哥。”
李一光叹息一声,他觉得小东家这事做的不地道,以前他还觉得小东家是个好人来着,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这般没有情义的人。
“你跟我来吧,我带你过去。”
直到余之年被带走了,苏子昂蹙着的眉才舒展开,刘叔看他这般模样,放下手中的书卷问:“怎么,有怨?”
苏子昂重新坐了回去,他对刘叔还是很信任的。当时自己和大哥眼看就要被抓了,是路过的五殿下庄容救了他们。
庄容是来大余谈判的,也就顺道把他们也带到了大余。
庄容想要大哥做他的谋士,大哥也答应了,原本庄容回文江国的时候,大哥是要把他给一起带走的。但他看五殿下和大哥之间相处的氛围可算不上友好,觉得自己跟着回去可能会成为庄容拿捏住大哥的软肋。而且,他总觉得二哥没有死,说不定已经到了大余,他想把人给找到。
就这样,他留在了大余,庄子是庄容买下的,身边亲近的几个人都是大哥亲自挑的,就包括眼前的刘叔。刘叔曾给人做过幕僚,后来腿被打断了,回了老家,听说庄子里缺教书先生就来了,结果被大哥一眼挑中。
苏子昂就把余之年的事和刘叔说了,他是从怎么把余之年捡回来开始说的,中间的过程比较零散,他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等把所有能说的都说完了,已经口干舌燥。
好在方大娘中间进来一趟,见壶里没水了赶紧换了一个装满水的新壶。
他拎起水壶先倒了一碗水推给刘叔,接着又倒了一碗,仰起头咕咚咕咚喝光了,刚放下杯子就见一直沉默不言的刘叔开口了。
“此子狼子野心,不可留。”
“刘叔的意思是……杀了?”苏子昂不确定地问。
“杀。”
苏子昂看着面容平静的刘叔,心想不愧是做过幕僚的人。
虽然不喜欢余之年,但真要他杀人,他又做不到。
“刘叔,你容我再想想。”
刘叔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还突破不了那层心里障碍,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吃撑的苏子昂在庄子里遛弯消食,结果好巧不巧的,又让他碰到了余之年。他刚转身要走,就被余之年叫住。
“小公子!”
苏子昂原不想理他,就听余之年在他身后喊道;“小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二公子的下落吗?”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快走两步到余之年的面前。
“你见过我二哥?最好不要骗我!”
夜色中,余之年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
鱼儿,这不就上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