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过了出道夜任务就完成了。
那些充满爱意的声音直叫耳朵发痒，林旭的心怦怦直跳，他分不清那是原主残存的意识，还是属于自己的独奏。
林旭忽略了那些或不屑或鄙夷的声音，脚步停在了红毯中段。
粉丝们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爱人，对方一言不发地朝着她们鞠了一躬。
有人直呼作秀，也有人止住了嘲讽，只有那几个粉丝知道，林旭在感谢自己。
是真是假其实不重要，当下这一刻的她们能感到幸福就好。
＊
出道夜的阵仗很大，火力全开的追梦人点燃了夏日火焰。
寻找林旭的不止周淼一个，可前台后台都不见人影，直到灯光再次亮起——
节目组把林旭带去对了数次剧本。
台下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可舞台仍旧空旷无比。
临近“离开”，林旭忽然理解了那个私生饭的极端。
他声嘶力竭地宣泄着、证明着、倾吐着，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极致的爱恨包裹着一颗匮乏疲软的心。
那些在社交软件上的呐喊，彰显着被肯定和被需要的急切。
他苦苦追寻着偶像的脚步，只为了得到一份虚无缥缈的回应。
哪怕一次也好，哪怕一瞬间也好，让人明白自己是被需要的。
也是被看到的。
握着麦克风的手紧了又紧，林旭很迷茫，真的就这样结束吗？
旋律响起，他需要在第一个小节停下，然后像个逃兵一样丢盔弃甲。
可是，真的不想被看到吗？
裙摆飞扬，鎏金色的姓名缩写反着光，属于“林旭”的粉丝翘首以盼，她们为了陪偶像走完最后一程，在门口凑钱买了黄牛票。
没能入场的十多号人在门外盯着直播，“肩负重任”的女孩孤零零地立于台下。
前奏已经走完，可台上的偶像始终没有出声，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
唯一在前排的粉丝惊愕地以为林旭进错拍子：“没关系！加油！”
可她喊了很久，聚光灯下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堪堪放了几十秒的音乐被切断，她愣愣地注视着台面。
偶像和自己对上了眼，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要——不要停下！旭宝不要停下！”
“不能停！不能停啊！”
“你忘记来时路了吗？”
粉丝，往往比偶像更了解他们自己。
“不要听别人的，听你自己的，哪怕是听我们的也好啊——”
“就算是为了我们，林旭！林旭……”
林旭仔细地注视着声音的主人，年轻的姑娘无比鲜活，崭新的生命有着无尽的能量，她笑着、哭着、呐喊着。
只为了一个和自己人生毫不相干的人。
林旭总觉得，改变不了的事情不如顺其自然，没必要反抗，更没必要抗争。
就像江临夏说的“伪善”，如果对万事万物都温柔，唯独对自己和身边的人残忍，这是不是一种伪善。
“凭什么！林旭你凭什么退赛！他们凭什么让你退赛！”大多情况下，粉丝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他。
相信他们有着自己没有的勇气，能成为比自己还了不起的人，能够揣着粉丝的爱意越过一山又一山。
粉丝或许也在借由偶像的眼睛看着不一样的世界。
那些做不到的事，成为不了的人，我希望你可以。
看着那双含泪的眼，林旭觉得自己编织了一张网，绞杀了一群人的希望。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自己的内心。
但此时此刻，林旭不想干巴巴地说出弃赛两个字，他怀揣着愤怒，又受困于突如其来的愤怒：
“对不起，可能要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有一些话想说。”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偶像，甚至，我的人生答卷从来是不及格的。”
【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拉票还是行为艺术？】
节目组倒也不怕林旭变卦，毕竟主动权在他们手上，弃赛宣言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林旭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可如果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时刻。
这些混乱的情感，找不到出口的问答需要一个句号。
这些言语无法对他人产生意义，甚至他的存在也无法产生任何意义，但他很想，很想把灵魂的果掏出来看看：
“大家在网络上的留言，我也有偷偷地看，其实我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好。”
“把不好的情绪留给自己，也不愿把它丢向世界，我曾经是这样的。”
“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不完整的心力被反复消耗以后就会变得不平衡，人就会寻求乌托邦，寻求软弱的庇护所。”
“但是越寻求，往往就会越迷失。”
“迷失在自以为温柔的钝痛里，把痛苦当成养分，最后结出苦涩的果。”
“苦涩的果被掰成小半分享：这是我的世界、这是我的内心、这是我的爱与赤诚。”
“人事物都会分食这枚苦涩的果，然后留下一句句评价：太难吃了、真是不符合我的期待、这一切太糟糕了。”
“迷失的灵魂会再次把孤零零的果核吞下。最后长出新的苦果。”
“我知道这是一种自虐，也是一种自我感动，亦或者是自以为是。”
“但是我突然明白，除了退让，我们还有别的出路：保持愤怒。”
“灵魂的果子没有生来就是酸的，所有的经历和情绪都会成为养分。”
“但假如苦果早已结成，新的甜果还来不及生长，就该把愤怒当成涂料，把青涩的果染成红色。”
“就算再苦再涩，都告诉别人那是甜的。哪怕再难以下咽，都绝不分给他者品尝。”
“我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所以，我拒绝服从节目组的安排。”
“我可以失败，但不可以弃赛。”
后台乱作一团，音效组拖拖拉拉地不愿关麦，甚至在导演的怒视下“不小心”地播放了旋律。
林旭没想到自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是他之前在周淼指导下完成的原创。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完成的，明明只是走个过场，可为什么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或许，他和越界的私生饭也没什么两样，一样地渴望被看见，一样地渴望被理解，一样地希望有人能照见自己的生命。
如果能重来
就让一切改写
我不知不觉
已走出千里远
如果能谅解
就原谅我的悲切
……
【观众好惨，像被关在圈里的猪，只能被迫吃屎。】
【等等，什么花活？】
【完了，狠狠怜爱了！】
【他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真好亲，不是，真好听！】
【呜呜，我也想尝尝灵魂的果子。】
怨声载道的观众们屏住了呼吸，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场打动人心的演出。
【我就说是行为艺术！】
旋律在空中久久不散，台下的真爱粉泪流满面，偶像再一次照亮了她。
拉票环节，林旭一言未发，只是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已经准备好脱离世界。
*
数据不停跳动，选手们一边撒着晶莹的泪珠一边诉说着梦想二字。
节目组没有多余的动作，虽然恼怒于林旭的出尔反尔，可好在他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不管是哪方面都很好操作。
他们不知道的是，随着一则帖子的热度高涨，林旭的人气也持续飘升。
线上线下投票的人数不少，本就位于前排的林旭在最后关头挤进了出道位。
主持人卖了好一阵关子才开始宣读成团名单，紧张感快要把撕裂空气。
其中最忐忑的当属江临夏和齐舒，但早已稳定的好排名不值得忧心。
二人或期待或愧疚，甚至夹杂着一丝恼恨，他们共同期待着那个名字的响起——
“第九名……林？”
说到一半的名字被卡住，主持人听着耳麦里的声音有些难办。
这毕竟是现场直播？
算了，只能怪这选手命不好。
只差一名就能进入成团名单的练习生捡了个大漏，小公司的他没想到会有天降馅饼：“谢谢！谢谢大家支持。”
【这不对吧，网上实时排名这孩子在第十位啊？】
【第九好像是林旭？？】
因得主持人卡出的前半个姓，场上观众议论纷纷，就连周淼也黑了脸。
他本来觉得这个团走不长远还容易惹出麻烦，林旭如果真的退赛也好。
反正自己有能力给对方更好的资源。
但节目组连票都不做就搞黑幕？
他不想谈什么公平与否，第十名究竟是什么毛色的狗，他只知道林旭很认真也很努力，如果被黑幕会很难过。
“我对出道名单有异议。”周淼从导师席位上站起。
“网络上的排名和现场名单对不上号，截止投票前的界面显示林旭才是第九名。”
等待系统出现的林旭一直没有出声，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心中的失落。
明明早就注定好的事情，为什么真的到来的那一天会如此舍不得。
付出和努力在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甚至这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命运。
注定一场空的因缘际会，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可为什么，他真的是第九名。
【求你了，我真的很想……】
他好像听见了原主的呼喊，那里头好像也夹杂着自己的留恋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