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丞才划着船,顺着水道缓缓前行,周围芦苇密布,随风摇曳,时不时发出“沙沙”声响。河水清澈,水禽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激起点点涟漪。船行至深处,眼前豁然开朗,水面上竟露出一处隐秘的集市。
这集市不大,只有几十人,十几张摊子,却五脏俱全。渔家儿女挑着刚捕上的鲜鱼莲藕,几个流莺坐在岸边撩拨江湖客,赌桌上围着几个大汉,掷骰子的声音清脆作响。而最显眼的,还是几处销赃摊位,摆着各色刀剑、旧衣、瓷器,个个来路不正,显然是打家劫舍的货色。
范丞才往岸上一指,低声笑道:“宋玉那厮把城里的赶尽杀绝后,我们这些人就全跑到附近的芦苇荡讨生活。这地方虽小,却也勉强容身。任魁好赌,若他在这附近,多半会来赌两把。”
崔老道抚须而笑,目光环视四周,语气悠然:“这可十分绝妙,正应了那句江湖儿女,自有归处。端的是个上顺天时,下通地利,中晓人和的好地方!”
正说话间,忽见一个卖莲藕的女子从摊后站起,拎着一把鱼叉,步履生风,直冲范丞才而来。她身材高大,面如满月,肤色白若莲藕,手臂比寻常男子小腿还粗,双眸炯炯有神,竟透着几分豪气。
她一边走,一边笑骂道:“范老哥,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语气虽带笑意,脚步却沉稳,踩在泥地上不见打一个滑颤,手中那把鱼叉寒光闪闪,拎在手中举重若轻,杀气内敛,气势惊人。
范丞才哈哈一笑,连忙迎上去,与她寒暄几句,随即侧身向林巧娘和崔老道介绍道:“这位姑娘可不是寻常人物,你们江湖上可听过‘老河神’金全保?”
崔老道一挑眉,嘿嘿笑道:“莫不是当年横行运河南北,拉人吃‘板刀面’的金老倌?”
范丞才点点头,笑道:“正是!这位便是老河神的女儿,金玉,江湖人称‘小河神’。她爹忙时劫船,闲时打鱼,姑娘家自然也不差。”
金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豪爽地一拍范丞才的肩膀,“范老哥,嘴倒是甜!但你今儿个带来的这位姐儿,可比你有趣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林巧娘身上,毫不掩饰好奇神色。
林巧娘神色淡然,抱拳道:“林巧娘,陈留人士。”
金玉点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忽然咧嘴一笑:“你这身板,倒不像是个弱女子。范老哥,今日带她来,可不是来喝酒的吧?”
范丞才也不隐瞒,摆手道:“自然不是。我们此行,正是来寻任魁的。”
金玉闻言,挑了挑眉,随手把鱼叉往地上一戳,靠在摊子旁,摸着下巴道:“找那黑厮?你们找他作甚?”
林巧娘沉声道:“有要事相求。”
金玉眯眼,缓缓点头,“好,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不过,任魁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劈人,你们可想好了?”
林巧娘眼神沉稳,语气冷然:“既来,便不怕。”
金玉闻言,忽然大笑,伸手一拍林巧娘的肩膀,“痛快!为这句话就该拜个金兰!”
她转身看向范丞才,挑眉道:“行吧,你们随我来。不过先说好,若是被那黑厮打得鼻青脸肿,可别怪我没提醒。”
崔老道哈哈一笑,拂尘一甩,“老道我自打行走江湖,遇见的疯子可不少,区区一个任魁,倒想见识见识。”
金玉闻言,咧嘴一笑,转身便往芦苇荡深处走去。
且说金玉领着几人,沿着水边曲折小路行进,周围的芦苇愈发高大,遮天蔽日,仿佛一条天然的密道。前行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夹杂着骰子滚动、酒碗摔破的脆响,连带着震得人耳朵疼的咒骂。
“哈哈哈!三六十八,赢了!”
“娘的,又是顺门子,这回可叫老子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再走近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赌局,设在一片开阔的水滩上。几张简陋的赌桌围着十来个江湖汉子,个个都是衣衫敞怀,腰间别着刀,身前堆着白花花的银子,高高摞起,好似小山一般,把水光都衬暗了。
林巧娘定睛一看,只见坐庄的是个精瘦的老头,满脸风霜,尖嘴猴腮,鼻梁高耸,眼眶深陷,一双鹰眼凌厉无比,满手老茧,显然是个惯于水战的老江湖。这人身形虽不魁梧,却透着一股凶悍的气势,看面相真宛如盘踞在芦苇荡深处的老鱼鹰一样。
“爹爹!”
金玉忽然娇声一喊,竟是女儿撒娇的语气。
那老头抬眼一看,见是金玉,脸上冷漠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几分,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妮子,鬼鬼祟祟的,怎的今儿个不去江上打鱼,反倒带了生人来?”
林巧娘闻言,心下了然,原来这老鱼鹰,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河神”金全保。此人是运河沿线的大豪客,年轻时便在江湖上闯荡,擅使一柄钩镰枪,手底下亡命之徒无数,曾与官军数次交手,杀得血流漂橹,后因大股水匪遭围剿,他带着残部遁入芦苇荡,终究在此处扎下根来。
这金氏父女,一个是横行江上的煞星,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做的都是一等一的大买卖!
林巧娘正想着,目光再往赌桌看去,顿时心里一动。
只见赌桌两头,各坐着一个魁梧汉子,皆是身材惊人,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那黑的汉子,身形犹如肉山,膀大腰圆,皮肤漆黑发亮,肩膀宽阔,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粗,腰间一条阔带,上别一把尖刀,正是青石铺大战时与柴荣交手的那黑莽汉——任魁!
他满脸横肉,浓眉倒竖,一对铜铃般的大眼透着野兽般的凶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赌桌,手里捏着两枚骰子,指节粗大,宛若铁钳一般。浑身肌肉虬结,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黑罗汉。
而坐在对面的,则是个肤色白皙的壮汉,生得剑眉星目,满背纹着大朵牡丹,浑身雪练似一身白肉,此时脸色难看,显然已输得七七八八。
赌局继续,任魁将手中的骰子重重往桌上一掷,哗啦啦滚动几圈,停下时,正是三六。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伸手便将桌上的银子一把拢入怀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哈哈!又是我赢!李兴,你小子今天怕是要光屁股回去了!”
对面的白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一抛,站起身来,抱拳笑道:“认栽认栽,老子今日手气背,折在你这黑厮手里了!”
他转身时,正好看见金玉带着林巧娘等人走来,愣了一下,随即收起笑意,抱拳一拱手,声音洪亮:“几位江湖豪杰,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林巧娘打量着他,目光微微一动。
金玉笑道:“李兴,怎么,你连范老哥都不认得了?”
那白汉子一听,顿时咧嘴一笑,抱拳向范丞才拱手,“原来是范老哥!你今儿个怎么也来了?”
范丞才哈哈一笑:“闲得无事,来这里找个老熟人叙叙旧。”
林巧娘看着这白汉子,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金玉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笑道:“这位兄台,本是州府水师出身,因杀了上官,落草为寇,在江湖上混了几年,后来才流落到广饶,跟着我爹一起做买卖。当真是一等一的水性,入了水不见浪花,一潜就是四五里路,由此江湖上送他个诨号,叫‘混江龙’李兴。”
林巧娘微微颔首,心中暗道:“一个是黑煞星,一个是混江龙,广饶城外这群人,果然个个不简单。”
此时,赌桌前的任魁还在往怀里掖银子,对周围人丝毫不理会。而李兴已经站起身来,朝众人笑道:“几位远道而来,怕不是只为看我们赌钱的吧?”
林巧娘目光微微一沉,正要开口,却听身旁的崔老道低笑了一声,缓缓道:“自然不是。李兄,咱们此行,确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