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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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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晴日。

徐良在西厢的门廊下数着这个月的俸银,先将碎银放在小铜称上称好,确认那鬼王没有给自己缺斤少两,遂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开始数零散的铜板。

数到一半,见阿絮端着木碟,朝北屋走去,忙拢了铜钱,翻身跃过廊亭,歪着身子挡在少年的面前。

“贤弟这是要……?”徐良盯着那木碟上,堆了药粉、止血布和一碗熬好的红枣龟苓。

“闪开。”

“我们王爷说了,这换药的事儿啊,由他亲自来,您啊歇着就成。”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阿絮手中物什。

少年攥着木碟的指节收紧,面色无澜,只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说,昨日……少主的药,是王爷给换的。”

“对啊,比你这药引中多了一味蜆麻,止疼祛瘀,你该谢我们王爷,对你们南梁人如此……”

少年抬臂,素袖中“嗖”地飞出两枚银针,擦着徐良的脖颈,一左一右,贴肤而过,深深扎进他身后的廊柱上。

徐良定在原地,脖子似落枕般,不敢偏动分毫,后脊微微汗湿。

方才他但凡没有留意,偏了一毫,今儿这俸禄算是白领了。

徐良僵着脖子,只是转了转眼珠儿,挤出一抹笑,“有话好好说嘛,这大清早的,惊了哥哥一身汗。”

少年在晨光中抬了抬长睫,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春风拂柳,随风意而起,与‘冒犯’无关。

徐良侧身为他让路,眼尾追随着少年的背影,脸上笑意退却,目光比往日多了一层探究。

晨阳初升,院中花草还潮湿在积攒的水洼中。

待二人离开,琴瑟从偏房的西墙下晃出,瞄了眼四周无人,用帕子将廊柱上的两枚银针包了,塞入袖中,匆匆离去。

*** ***

阿絮进门,谢九棠正曲着一条腿踩在梅花凳上,往小腿上一层层裹着油绒。

这种布料外侧是油布,防水,内侧是绒布,保暖,弹性也比普通布料要大,将身上裹紧后再下水,便不会着凉。

但渔船上的百姓却舍不得买这种二百文一尺的布料,大都出现在赏银多的捞尸人的身上,尤其冬日里下河的捡尸郎,身上大都裹这种东西。

谢九棠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瞥了眼少年手中端着的药膏纱布,应了声:“三日换一次便可,今日不必了。”

阿絮听罢,却依然固执的站在原地,透着瓷光的一张脸垂着,看不到眼底,只是音色带了些执拗。

“昨日淋了雨,该换。”

谢九棠没抬头,“那就放那吧。”

少年听话的将物什放在桌上,又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双眸似盛开在夜色中的夕颜,望着他的星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谢九棠却“嗯”了一声,“出去吧。”

少年眸色暗下,眸中的夕颜花终于在天光渐浓时凋零。

他将那碗红糖龟苓端到了谢九棠面前,“放了糖,是甜的。”

谢九棠从额前的碎发中抬头,看到少年白皙的指尖摩挲在透亮的瓷碗沿上,他垂着视线,只凝在那碗红枣羹上。

于是,她给面子的接过,灌了一口,又递回到他手里。

少年面色倏尔转晴,唇角微微勾起,这才垂头转了身。

走了几步,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拿了抹布,开始擦起屋子里的凳子、椅子等一切可能与人触碰过的物件。

甚至窗棱、门闩都没有放过。

“春杏刚刚扫洒了一通,你又一个劲儿擦什么?”谢九棠纳闷瞧他。

“春日干燥,灰尘多,奴再帮少主擦一擦。”阿絮嘴上说着,却乖顺的放下抹布,到墙边的水盆中净了手,又踱向了窗边的那株海棠。

只见他抬手拨弄着绽开的花瓣,好似不经意问道:“花什么时候开的?”

“昨日吧。”谢九棠随口答。

阿絮听罢,眉头却微微皱起,探手将正盛开的海棠,从瓷瓶中一把薅出,湿漉漉的水滴洇进他素色的袖口,随着他大幅的步伐,被带了出去。

“好好的花你扔它干什么?”谢九棠探头瞥了一眼。

她虽不喜欢花草,但有起码的怜物之心,花开的正艳,并无垂败之态,怎就要剥夺了它挺在枝头的绚烂,非要扔进泥里呢?

“因为是昨日开的。”

谢九棠正觉莫名其妙,少年又握了几支花苞回来,小心的插进了瓷瓶中,他望向花苞,眉宇间也渐渐抒怀。

“我记得你水性很好,帮我个忙。”

谢九棠绕至少年身后,探头看向那几朵未开的花苞。

阿絮余光扫过身后,身子一僵,并未转身,而是任凭谢九棠擦着他的素袍向前探手,拨了拨未开的海棠骨朵。

“少主尽管吩咐便是。”

谢九棠:“夜里跟我出去一趟。”

阿絮:“去哪?”

谢九棠:“京河漕运。”

二人相隔只有数寸,少年却只敢凝着花,“为什么不交给千门?”

谢九棠自嘲:“你觉得千门的周大统领,能听我们南梁人的调遣?”

少年躲在另一侧的手掌悄悄握紧衣衫,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将鸦羽下隐藏的东西翻涌出来,鼓足勇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怎么试?你去试?”谢九棠从腰间抽出千门令,放在手里掂了掂,“这牌子在燕京,任放在谁的手里,也是值钱的,唯独放在我手里,不过一块废铁。”

少年还未作答,见谢九棠挑眉坏笑道:“不过,过了今晚,京河漕运案,那姓周的不管也得管。”

*** ***

燕京的晴夜,如抖开的墨绸,月光泼洒其上,能看见金丝绣线般的银河。

京河水面浮着细碎银光,谢九棠与阿絮伏在船舷暗影里,耳畔是浪花拍打船板的声响。

她食指勾住桅绳,腰身一拧翻上甲板,马靴落地时比猫儿还轻。

二人蔽在舱窗烛火的暗影下,贴耳细听。

“......江淮今年盐引全数压仓,市价须得再降三成。”舱内传来瓷器轻碰声。

“怪就怪郑家人心思太急,这东宫的锚还没落定,就急着把手伸向江淮的盐场,这下倒好,闪着腰了吧?”

“闪也是闪我们这些皇商的腰杆子,好不容易囤了几年的银子,全部打了水漂,家里的虎妻都快把屋顶子掀了,滩上的兄弟也都张嘴等着吃饭,真是拖不起了。”

“要我说,等粮船北上,这笔憋屈银子正好转手......”

谢九棠瞳孔微缩。

粮船北上?

燕帝让她接手漕运窃粮案,案中的粮船不是已经北上被劫了吗?为何还有北上的粮船?

难不成这“窃粮案”窃的不是粮?

她指尖扣住舷窗木棱,看屋内二人的剪影映在茜纱窗上,似两头交颈低语的豺狼。

谢九棠刚要侧耳细听,忽觉后颈汗毛倒竖,“有人!”

身后甲板传来一声暴喝,惊的谢九棠打了个激灵,被身后阿絮轻按住肩头。

“谁!”舱内二人骤起。

谢九棠故意踢翻脚边木桶,在纷乱脚步声中旋身拔刀,与阿絮背靠背挪脚至船头。

二人事先从徐良那儿,讨了两身千门处的软甲,在月色下,故意让那船主看清这身衣裳。

刀光劈开夜色,谢九棠将腰间千门令甩得叮当响:“千门处周显,暗访查案!”

她本觉着,窃粮的不过一群战乱后讨口饭吃的河贼。

只是这次行窃的粮数太大,户部填不上篓子,按不下燕京疯长的粮价,这才逼的那老儒生出手。

她谢九棠虽指使不动千门统领,但她精通北燕野史,知道这位周统领十五岁在漠北杀俘,刀刃卷了就用牙咬,生生撕开突厥王喉咙的传说,至今流传在燕京的茶楼里。

所以,她只要报出千门统领周显的大名,那些河贼任凭再混再恶,也是要忌惮一把。

等这些人怯了,她入舱与船主仔周旋一把,顺理成章的帮周显跟京河最大的漕运商结个梁子。

即便这些河贼里有认识周显的,那倒也无妨,毕竟老儒生赏她的千门令明晃晃地放在这。

这群蝇营狗苟自然认识这块牌子,所以,这桶脏水,定会泼在周显身上的。

只有将千门拉下水,她才能得千门助力,否则,她一个敌国质子,想在燕京的屋顶子上揭瓦,只会落得跳梁小丑的谑名。

可她的一切欲测,都被擦过发冠的一记袖箭推翻。

谢九棠被阿絮抓着后颈按下,这才低头躲过。

还未起身,漕船暗舱里突然窜出十几道黑影,每人手中持双刀,刀柄拴着月牙状木符,在那船主点头示意后,举刀向他们二人砍来。

她既已报出周显的大名,这些人却没有一句周旋,而是朝着她的命门,招招绝杀。

这股敢直接行刺千门统领的魄力,背后怕不单单只是河贼。

可眼下来不及细想,谢九棠举刀逼退近身的三个杀手后,与阿絮在敌人中周旋数招。

但自己显然不是这群猛汉的对手。

正盘算着如何脱身,一记刀风朝她腰腹横切而来。

阿絮旋身将她挡在身后。

少年抬袖,数枚银针似暴雨般飞出,在月色下舞成一道银光。

站在高处的几名船手,喉间缓缓绽开血花,惊恐着仰落入河,激起半丈水浪。

少年眼尾天生微翘,看人时总似含着春溪水。

可谢九棠此刻却瞥见,他方才给敌人割喉时,唇角却带着三分笑意。

敌人血雾喷溅,仿佛最艳的烟花,几滴落在他唇珠,像是点了胭脂般殷红。

血色在水帘中晕开时,一支袖箭再次从落水船手的袖中飞出,直命她眉心而来。

谢九棠欲抬刀挡下,却被面朝她的阿絮抢先一步滑来。

袖箭没有伤到她,却扎进了少年的左肩,疼的他“嘶”的一声。

阿絮反手将短箭拔出,袖口迸出银针如雨,“往船头跑五步,跳!”

河水吞没惊呼的刹那,谢九棠和阿絮被暗流顷刻间冲散。

虽是初春,但河水中冬寒未退,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将她卷向远处。

谢九棠伸着颈浮出水面时,发现已经身处下游,却始终不见阿絮的身影。

他肩膀负了伤,水底又有暗流,该不会遇上不测?

谢九棠握着刀,顺着河滩一路向上,一面窥探着是否有人追来,一面翻找着河面的芦苇。

“阿絮……”她不敢叫的太大声,怕引来水贼,又急切的想知道他的下落。

这位兄长留给她的,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刚在北燕的俘营中受了几月的蹉跎,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别又因她丧了命。

谢九棠不知不觉急出了哭腔。

“阿絮……你在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柔。

“你在哭吗?”

谢九棠转身。

少年一身湿衣,垂手看她,挂着水珠的睫毛下眸光流转,星辰依旧。

谢九棠盯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松一口气,大步上前。

仰头,混着浓重的鼻音道:“阿絮,我今日才知,即便是一台砚,一盆花,一棵树,伴自己伴的久了,找不到,也会心急。”

少年瞳仁震动,一时哽然。

河风掀起层层叠叠的苇浪,将他未尽之言都吹散在粼粼波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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