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宫人见到是她,一时都有些惊讶,乔蓉连忙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又轻声道:“本宫听说陛下与太后娘娘吵了一架,于是特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因乔蓉是皇后,素日又不近人情,宫人虽心下猜到了些什么,但也只是面面相觑,并不敢多出一言。
殿外正守着贾安,贾安都把乔蓉给放进来了,那他们就更不能多说什么了,再者皇后来瞧瞧皇帝,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做奴婢的装傻充愣最好。
乔蓉又让他们退出内室,去外殿候着,自己则掀开帘帐,一个闪身便进去了。
帷帐外烛光昏暗,而厚重的帷帐更是彻底隔绝了这原本就沉沉的光亮,乔蓉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却悄悄舒出一口气。
里头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在眼睛渐渐适应之后,面前能看见床榻的轮廓,以及床上那个侧身躺着的影子。
乔蓉咬了咬下唇,就那么立在原地脱下了衣裳,饶是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她还是抖了一下,但立即便被她克制住,然后轻手轻脚走到了床榻边。
大抵是她行动间的声音几不可闻,也大抵是床上的人醉得实在厉害,一直到她坐在床边坐下,他都没有醒来,甚至一动不动。
乔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床榻间尽是那她不甚喜爱的蘅芜香的气息,她再度忍下厌恶,俯身下去将床上的人抱住,随之又在他的身边躺下。
男人的身体结实精瘦,乔蓉却并不满足,只是心里止不住地发酸。
他们也是夫妻,可她却对他的一切陌生至极,她不熟悉他的身体,不了解他的习性,甚至不知道抱着他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被他抱着是什么感觉。
她也和梁鱼儿一样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只不过没有梁鱼儿伴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从她情窦初开之时起,就一直仰慕着霍玄琚,可霍玄琚却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她。
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霍玄琚会有自己的王妃,还会纳了梁鱼儿为妾,只有她老死宫中,可是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它有的时候很不讲道理,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争取,莽莽撞撞的也就成了。
如今梁鱼儿和苏知霭早就死了,只有她得到了霍玄琚和皇后之位,这是她从前从来都不敢肖想的,可就是都让她得到了。
唯一的遗憾,也只是她没得到霍玄琚的心罢了。
她一定要留住他,哪怕用尽任何手段。
她的手又用了一些力,仿佛这样才能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这个举动,也使得男人终于被惊动了。
帐内透不过一丝光,什么都看不清。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子把她回抱住。
……
贾安在殿外心如止水地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了乔蓉出来。
乔蓉面色有些潮红,见她出来,贾安迎上去笑道:“娘娘,看完陛下了?”
“陛下睡了,你们别进去吵了他。”乔蓉正了正神色,吩咐道。
完了事之后,霍玄琚依旧是醉得迷迷糊糊的,还是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她倒还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这样才不至于失了那些东西,但她却并不急着叫醒他,若是他借着酒意闹起来反而不好,不如悄悄先走了,反正他后头也赖不掉,她也怕被他当场质问。
贾安恭恭敬敬地应下,乔蓉也不想再在捧露殿久留,带着妙霁并几个宫人,便又匆匆离开了。
她的背影还没完全在夜色中消失,贾安就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阖上的殿门,又叫来今夜上值的宫人,道:“我先去眯一会儿,你们在这儿守着便是。”
宫人便问:“要不要请白昭容过来?”
“不用,白昭容已经去偏殿安置了,这会儿恐怕都已经睡熟了,谁打扰了她安寝,陛下知道了可是要发火的。”贾安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小声提点道,“宫里的事,少看、少听、少问、少说,不要操主子的心,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要当不知道。”
宫人背后一凛,立刻连连向贾安道谢,贾安笑着点了点他们,随后自己慢悠悠离开了。
***
苏知霭第二日是在偏殿醒来的,她睁眼先看见陌生的帐顶,倒还怔了一下,随即才想起自己昨晚是在捧露台偏殿睡的。
这一夜她睡得还算香甜,乔蓉应该早就已经走了,也没闹出什么事。
不过捧露台的寝殿,她是不想再睡了。
折腾了这么一圈儿,乔蓉别让她失望才好,否则又要想其他办法。
苏知霭叫了一声“令娥”,便先自己翻身下床。
她掀开床帐正要钻出去,却见床边的地上坐着一个人。
并不是令娥。
而是霍玄琚。
仅有的那一丝瞌睡登时被吓跑,苏知霭倒吸一口冷气。
他也正幽幽看着她。
“陛下,你怎么在这里?令娥呢?”苏知霭的胆子一向很大,什么事都敢干,但此时却有些心虚。
霍玄琚从地上起来,坐到了苏知霭的身边,这才道:“令娥睡得和死猪一样,朕让人送她下去睡觉了。”
“那……那陛下何时来的?”
她话音才落,就感觉肩膀被身边的人一搂,然后被一股力道带着仰倒到了床上。
“今日一早。”
苏知霭想到昨夜的事,便对霍玄琚更为嫌弃,推了推他:“走开。”
“你胆子大了,敢让朕走。”霍玄琚哼了一声,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嫌朕脏?”
苏知霭咋舌,脸上差点哭笑不得,明知道还要问出来,岂不是存心让人不能回答。
不过再难都不能表现出来,苏知霭当即委委屈屈撇开头去,道:“妾怎敢?”
霍玄琚听后一时没有说话。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拿着她的一络头发,在手指上绕着玩儿。
许久之后,苏知霭才听他说道:“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苏知霭心下自是不屑,她如何能跟他相提并论?她与陆庭是拜过天地高堂的正经夫妻,名正言顺,他不干不净地插进来,难道还想嫌弃她?
就在她无言腹诽之际,霍玄琚又忽然问道:“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苏知霭早知他一定会问,也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答了无数次,于是立刻说道:“皇后娘娘听说陛下和太后娘娘吵架,便来看一看陛下,她要进去,妾怎敢阻拦?”
霍玄琚含着笑看着她,意味不明。
“好吧,朕就先饶了你。”
苏知霭没想到霍玄琚如此轻易就揭了过去,不过转念一想,他不过随口一问,难道还要装什么贞洁烈夫吗?
虽然是她做下的局,但总归也是他做了那种事,竟还要他饶了她?
苏知霭把头发从他手里扯出来,脸色冷下来:“陛下怎么就不问问妾委不委屈?”
“只有委屈,没有难受?”霍玄琚反问。
自然是没有难受,也没有委屈的,苏知霭心里说着一番话,嘴上却说出另一番话:“若不是陛下自己来了,妾都不想理陛下了,还有捧露台这里的寝殿,妾也……”
她的话哽住。
霍玄琚挑了挑眉,晨光中一双凤眸显得迷离艳丽,道:“知道了,捧露台又不是瑶光园最好的宫殿,朕再赐你住一处便是,清渊殿如何?”
“妾不敢住,”苏知霭懒洋洋拒绝道,“不如回兰林殿去罢,这些时日外面总说是妾引诱陛下不思朝政,妾可承受不了流言蜚语了。”
“你不怕了?”
“若那鬼要再来,又岂是妾躲到瑶光园就躲得掉的?”她笑道,“妾已经想通了,她想来就来罢。”
***
随着苏知霭搬回兰林殿,禁中对于她的议论也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然而宫城高高的宫墙内永远不缺新鲜的事情,人们又换过别的话茬去。
那夜乔蓉去捧露台的事还是悄悄传了开去,也不知是谁的嘴,总之捧露台那么多宫人,谁都有可能,也不能仅仅因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治罪,更多的是听者自己意会。
乔蓉也知宫里的嘴是堵不住的,她已闭门不出多日,也不知是避开这些风言风语,还是害怕霍玄琚发怒。
而霍玄琚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那夜也未曾被人欺瞒,乔蓉没有再出现,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反而是郦太后发了好大的火。
她叫来苏知霭,问她:“那晚究竟怎么回事?”
苏知霭仍是像回答霍玄琚一样回答郦太后。
但郦太后明显没有霍玄琚那么容易被她打发,她冷笑道:“莫不是你们一起做了局,故意利用哀家和陛下吵架,让皇后趁虚而入。”
“臣妾怎么敢呢?”苏知霭慌忙辩解道,“皇后娘娘那样厌恶臣妾,从臣妾眼皮子底下抢了人也就算了,怎么可能来找臣妾帮忙呢?”
闻言,郦太后一时倒沉默了,虽说霍玄琚是儿子,乔蓉是儿媳,夫妻行房也是天经地义,但自从听说了这事,郦太后便如鲠在喉,几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乔蓉眼看着就要和乔家一起完蛋了,霍玄琚也不喜她,怎么又斜里出来了这一出?
郦太后又问:“那夜陛下是清醒的,还是醉了的?”
“臣妾离开时陛下还睡着,后来皇后娘娘进去,就不得而知了,”苏知霭故意顿了顿,“不过陛下的酒量好,平日里酒醒得也快,那日因为和太后娘娘争了几句是多喝了一些,但……”
郦太后沉着脸不说话。
一旁的郦青宜见状便道:“还是皇后的算盘打得好,自己不出面不劝谏,反而来太后娘娘这里告状,引得太后娘娘心焦,又跑去管教儿子,母子失和,她倒在这时钻了空子,做了这个好人。”
她的眼风扫过低眉顺眼的苏知霭脸上,又笑道:“昭容也是个纸糊出来的,这几日白担了骂名,结果还被皇后抢人抢到自己寝宫,哪有宠妃的样子,你就该和她闹去才是,哪由得她关上门不出声?这样没脸的事也做得出来,哪还有什么体统?”
“行了,你少说几句,你自己又有多有用?”郦太后烦躁地挥挥手,让苏知霭先回去,又道,“好好伺候照顾陛下,别再让他像先前那样不知节制了。”
比起乔蓉,郦太后这会儿倒又觉得苏知霭好了,至少在捧露台纵情享乐那也是放在台面上的,人都看得见,不像乔蓉背地里做文章,倒也不是多厉害,只是冷不丁地让人难受,有时也会不小心着了道。
苏知霭从永寿殿出来,走远之后令娥担心地问她:“若太后把皇后叫过去,皇后顶不住把昭容供出去该怎么办?”
“她顶不住也得顶,”苏知霭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着急,“她主动去找陛下,总比还要来求我帮忙要好,否则可就够她更难堪的了。”
令娥恍然大悟。
苏知霭又道:“这事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再生气被乔蓉当枪使又能怎样?往好了说,不过就是皇后去看陛下,陛下把她留了下来,况且陛下也没再说什么,太后也怕自己没脸。”
天上扬起纷纷的雪片,落在还没来得及化开的积雪上,仿佛盖住了所有声音,令一切都开始显得格外安静。
令娥给苏知霭撑起伞,在雪中往兰林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