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日子便变得短了起来,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年下。
陆庭还没有回来,依旧留在崇城没有回来,他不在洛安,苏知霭便难免更为陆善质担心许多。
陆善质年纪还小,话都还没说利索的年纪,就父母都不在身边,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虽然陆家也不会亏待了她,但苏知霭还是一想到就心疼。
她便赶在年前悄悄赶了一些衣裳鞋袜给陆善质,即便如今不能像以前一样陪在陆善质身边,时时关心,可小孩子用的东西,苏知霭不想马虎过去,能自己做还是自己亲手做。
那么小一个孩子,也不知她走了之后有没有哭闹,再多过几年,恐怕就不记得她了。
紧着做完所有东西,苏知霭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挑了些金银首饰一起包起来,都是给陆善质的,另还准备了许多赏人的金锞子去打点陆府的仆婢,还有贴身照顾陆善质的乳母婢子们,她们的赏赐便更要多些。
苏知霭让令娥亲自出宫往陆府跑了一趟,她倒也不提前与霍玄琚说,只是临出宫时叫令娥去问贾安拿出宫的令牌,贾安并没有为难,很快便把令牌给了令娥。
令娥的事情办得很快,不过一个上午过去,才过了晌午,人就回来了。
“听乳母说,阿啸近来长高了许多,大概到奴婢这儿了。”令娥从没有见过陆善质,但临走前苏知霭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看看陆善质如今长了多高,也好比照着做衣服,她这才紧紧记着,一回来就忙给苏知霭比划。
苏知霭还怕折了小孩子的福气,只让所有人都叫陆善质的乳名,令娥也就跟着叫她阿啸。
“这几日天气冷,她身子好不好?”苏知霭又急着问道,“有没有犯咳疾?”
陆善质虽然是足月生的,但生下来之后却一直体弱多病,特别是去岁岁初来了洛安之后,因不适应洛安气候寒冷,一到夜里便会咳嗽,那时都是苏知霭夜夜抱着她哄,到了开春之后这才好了,结果岁末的时候天冷起来,她又犯了这病,苏知霭生怕她是落下了病根,一想到此事便发愁。
令娥知道她心中的担忧,连忙回答道:“昭容放心,阿啸虽也咳几声,但并不严重,乳母说她夜里也睡得安稳,陆大人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大夫,时常上门来为阿啸调理身体。”
苏知霭这才放下半颗心,好在还有陆庭,即便是人暂时要离开,都为阿啸安排妥当了她最担心的事。
若没有陆庭,她真不知道要拿阿啸怎么办。
令娥见苏知霭眉宇间已经松懈下来,这才又继续说了些陆善质的事,都是些孩子的趣事,引得苏知霭连连发笑。
她又问:“奴婢一直很好奇,为何昭容要给阿啸取这样听起来唬人又霸道的乳名?”
“她叫作善质,这个名字是陆庭取的,希望她质本纯善,不过阿啸这个乳名确实是我取的,”提起女儿的名字,苏知霭眼角眉梢便都是笑意,“纯善便容易被人欺负,我不希望她被任何人欺负,虎啸山林,这样才能镇住那些想欺负她的人,也盼着她生来就有老虎一样的魄力与威武。”
“昭容真是一片慈母心肠,”令娥不由叹了叹,又忍不住道,“奴婢瞧着,阿啸长得与昭容真像,如今还小都能看出五六分相似了。”
苏知霭只笑道:“我是她的母亲,她像我是应该的。”
这话便不宜再继续说下去,难免又牵出旁的不能说的事情,令娥也机敏,立刻转了话头,道:“奴婢回程的路上,倒瞧见阳庆大长公主的仪仗和车驾了。”
“阳庆大长公主回来了?”苏知霭先是有些意外,霍玄琚登基之后不久,他的姑祖母阳庆大长公主便离开洛安一直在外游山玩水,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再回来过,眼下虽然快到年节,但对于她来说也不是非要回来的。
令娥点头:“奴婢特意问了,确实是她,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大长公主府了。”
“她的孙儿贺存暻如今已经十六七了,先前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只有袭得的爵位,”苏知霭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她若有所思,“或许她是为了给贺存暻谋求一官半职而来也说不定。”
苏知霭的一番猜测,很快便在为阳庆大长公主接风洗尘的宫宴上得到证实。
阳庆大长公主多年未回洛安,她的辈分又高,便是连郦太后也要敬着她许多,又近年关,她的洗尘宴自然少不得好好操办。
苏知霭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拗不过霍玄琚一定要她陪着,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她很怕阳庆大长公主认出她。
其他这些人,霍玄琚、乔蓉、郦太后甚至盛逢朔,也有可能认出她,但是她却从来没怕过。
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何,大抵是阳庆大长公主辈分高说话分量足,若被她认定,她或许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阳庆大长公主正坐在霍玄琚的右手边的桌案前,他的另一边则是郦太后,三人一同上座。
苏知霭原本的位置应该在下面,次于陆媛如处,但霍玄琚一到便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来陪伴。
她自是坐在右边,旁边就是阳庆大长公主。
阳庆大长公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时而与霍玄琚交谈几句,又与底下的人说说话,听到乐事时偶尔笑一笑。
反倒是苏知霭忍不住偷偷瞧了她几眼,即便是多年来养尊处优,阳庆大长公主也比她上次见到时要见老了许多,只是精神倒还是很好,想来是身处山水之间格外怡情养性。
苏知霭心下黯然,她的祖母寿宁大长公主却已经没了许多年了。
如果寿宁大长公主还在,如今也大抵是与阳庆大长公主差不多的模样,或许两人还会结伴同游。
阳庆大长公主与寿宁大长公主之间关系极好,堂姐妹时时来往,亲密至极,苏知霭小的时候经常能见到阳庆大长公主,因着寿宁大长公主的缘故,阳庆大长公主先前甚至与苏家之间也来往甚密。
说来还有一件事,阳庆大长公主虽然贵为皇帝亲妹,但却并非是皇帝的女儿,当初怀帝只得寿宁大长公主一女之外便未能再有子嗣,于是只好过继了弟弟的儿子为嗣子,也就是后来的和帝,霍玄琚的祖父。
阳庆大长公主是和帝的妹妹,当年和帝登基之后虽不能追封自己的父母为帝后,但却动了心思,想要破例封阳庆为长公主,一时朝野上下便颇有些议论之声,后来还是寿宁长公主主动向和帝上表奏请封阳庆,阳庆才得以成为长公主,和帝去世之后,先帝又顺理成章封她为大长公主。
这一段旧事如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苏知霭还是寿宁大长公主在世时,偶尔听见她们堂姐妹两个闲话这才得知的。
苏知霭垂下眼帘,掩去纷杂心绪,只安安静静给霍玄琚布菜,她耳边尽是他人的说话谈笑声,可却一句都没有听到耳中去。
那时父亲骤逝,苏家乱成一团,眼看着就要树倒猢狲散,而苏观泽又因杀害梁鱼儿而事发,一开始其实苏知霭还没有想到最后玉石俱焚那一步,她曾经向阳庆大长公主去信求助,希望她能为苏观泽在霍玄琚面前说情一二,哪怕是受刑或者流放,好歹留下苏观泽一条命,可阳庆大长公主收到信之后却一言不发,甚至在那段时间里闭门不出,等苏家一事了结之后,她便带着孙儿贺存暻离开洛安,四处游玩。
苏知霭对于阳庆大长公主倒没有什么恨意,归根结底她与霍玄琚才是同出一脉的一家人,再加上寿宁大长公主早就已经去世,她不帮她和苏家也是情有可原,只要没有蓄意陷害或是落井下石,便无可指摘。
她只求阳庆大长公主见到她,不要再对她的脸和身份提出什么疑问,哪怕是真的认出了她,也放过她一马,就算是全了她和寿宁大长公主曾经的情谊。
但事与愿违,阳庆大长公主大抵是喝够了酒,便放下酒杯,目光也随之放到了身侧不远处的苏知霭身上。
苏知霭立即觉察出有人在看自己,这时便听见阳庆大长公主问道:“坐了这么久,这会儿才有闲心好好看一看这位美人,这就是白姝吧?”
阳庆大长公主既已问起,苏知霭不可能不搭理,只得转过身向着她微微欠了身子,霍玄琚已经回答道:“就是她,姑祖母瞧瞧怎么样?”
“我老眼昏花的,知道什么好坏?”阳庆大声笑起来,又点了点霍玄琚,“既然把人接到宫里来了,可要好好对人家,我看她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可不能作贱了她去。”
她越说,苏知霭的眉眼便垂得越低,仿佛是羞怯似的,不敢让她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也怕她说出什么话。
霍玄琚却把已斟满了酒的酒杯塞到苏知霭手里,在耳边轻声对她道:“姑祖母对你这么好,你敬她一杯。”
“是。”苏知霭低眉顺目地应下,硬着头皮起身,躬着腰身略走了几步之后便跪在了阳庆面前。
她假作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地叫了一声:“见过大长公主……”
“我知道,不用说了。”阳庆没有给她继续嗫嚅的机会,只对她挥挥手,“回去吧,去陛下身边坐着,好好服侍他,你把他伺候好了,从此就是你的功劳。”
苏知霭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赶紧原路返回,却听见座下“哐当”一声。
接着便传来妙霁的轻呼声:“娘娘,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