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青宜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的,虽然乔蓉还在那里,但是她根本就没把乔蓉当回事过,眼下虽然有变,但是郦青宜的心是不会变的,宫中有妃嫔病了,她自然是要来嘘寒问暖一番的。
顺便也来听听白氏这边对乔蓉是个什么说法,那陆媛如一向是个锯嘴葫芦,她与她说不到一块儿,倒是这白氏还不错,有时能多聊上几句。
另外还有一点,郦青宜藏在心里最深处,白氏也算是风光了那么些时日,如今算是落魄了,她也是存着来看看她惨状的心思的。
当然也不多,郦青宜并不会故意来幸灾乐祸。
“你觉得身上怎么样了?”郦青宜又问。
苏知霭道:“这病一直没有大好过,我还以为前些时日已经好了,没想到又发作了,吃了药倒还好些,只是没力气。”
她就等着郦青宜来兰林殿,也约莫猜到郦青宜会来,郦青宜心里怎么想的她管不着,但只要人来了,能听说上话就够了。
苏知霭心下暗笑。
郦青宜听后连连摇头,五分真情掺着三分假意,安慰她道:“你也别担心,这是在宫里,什么好药没有,且养着就是,总有一日能好的。”
“是啊,”苏知霭附和着她的话,但脸上神情却忧愁更重,“我是野地里长起来的人,从前在宫外的时候从来不病的,这入宫才多少时间,就病了那么久……”
郦青宜沉默片刻,道:“你这恐怕是心病吧?”
这回换成苏知霭不说话了,且良久都没有再出声。
郦青宜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双眉便往上挑起。
“这宫里就是这样,咱们这位陛下看着是不喜女色,嫔御极少,但事情还不是一桩桩的,特别是你入宫之后,”郦青宜长长叹气,“不过呢,陛下也没那么容易叫人摆弄,他心里清楚着,皇后能得意多久?”
话虽这么说,但郦青宜心里其实也没底,她原本就对霍玄琚不熟悉,又不耐烦去研究他,眼下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在弱者面前逞能一番,显示出她的智慧与才干。
苏知霭早就知道郦青宜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她自然不会拆台,反而道:“有贤妃姐姐在,我这才感觉好受些,否则一个人躺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我平素就胆小,那日也是身上病着,又想起捧露台的事,才一时犯了糊涂,向陛下抱怨了几句……”
“你抱怨了?”郦青宜立刻来了兴趣,问道,“你抱怨什么了?你抱怨陛下了?”
苏知霭掖了掖眼角,吞吞吐吐道:“我怎么敢说陛下呢?我只是……说了皇后娘娘几句,没想到陛下就翻了脸,当即就离开了。”
闻言,郦青宜讶异:“就这样?”
乔蓉是什么样宫里人尽皆知,又不得霍玄琚喜欢,即便有了身孕不假,但作为霍玄琚一直捧在手心的宠妃,对那日捧露台之事有所抱怨,也是情理之中,霍玄琚应该不会当回事,反而要心疼她。
大多数人包括郦青宜,都以为是她对霍玄琚不满,这才惹了他生气,万不会想到她只是说了乔蓉几句。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敢说出来,便是太后娘娘当时问起,也是模棱两可的。”苏知霭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郦青宜的手,她的手冰凉得紧,冷得郦青宜一个激灵,“陛下酒量极佳,那夜我从捧露台寝殿出来时,似乎已有醒转的迹象,当时皇后执意要进去看他,我也只能让她进去,想着陛下差不多已经快清醒了,看见身边的皇后也不会让她久留,结果后来皇后留了那么久,我这才察觉到不对。”
手上的寒意丝毫没有因握着的手而削减半分,反而一丝丝沁入对方的皮肉里,令郦青宜也渐渐感觉到遍体生寒起来。
“你的意思是……”郦青宜的脸白起来,话语间也开始犹豫,“陛下根本就知道那个人是乔蓉?”
惊诧就像潮水漫上来一样将郦青宜淹没,使得她脱口而出了乔蓉的名字而不自知。
苏知霭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有这样的怀疑,陛下当夜其实是清醒的,只是也不能很确定,直到那天我对着陛下说了皇后的坏话,”苏知霭说着便哽咽住,清泪从眼中滑落,缓了许久才又继续说道,“也怪我愚钝,平日里只看见陛下对待皇后平平,便一时大意了,以为自己仗着陛下对我的宠爱,可以随便发点小牢骚。”
郦青宜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伤情的话,连忙又逼问道:“你别想着这些了,在宫里想这些没用,快说陛下到底怎么回事!”
苏知霭再度掖了泪水,定了定神,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贤妃姐姐还要我说些什么呢?陛下斥责了我,并且告诫我不准再毁谤皇后,毁他清誉。其实也是,陛下又岂是那么轻易就可以任人摆布的?若不是他自愿的,难道皇后能强迫他吗?皇后又敢吗?”
闻言,郦青宜当即愣在那里。
她并非是两三岁小儿,不知宫廷险恶,不可能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信了,但捧露台一事是真,乔蓉有孕一事是真,霍玄琚与白氏争吵之后冷落白氏一事也是真,这些全都串联到一起,也不由得她不信了。
入宫这两三年里,郦青宜从未将乔蓉当回事,乔蓉既无家世也无才华,连容貌也是平平,至于德行更是一般,又是宫人出身,郦青宜一直认为她被废是早晚的事,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又怎会想到霍玄琚竟然对她还有几分情意?
若是如此,那么等乔蓉来日诞下皇子,这皇后之位岂不是无可动摇了吗?
难道她要一辈子屈居于乔蓉之下?
郦青宜一时瞠目结舌,而苏知霭见状便乘胜追击,又说道:“我这几日病着倒也清净,时常一个人想着,想得是心惊肉跳,但也明白了几分。陛下既对以前的梁宫人情根深种,又怎会对皇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盛大人也是旧人,如今已官至郎中令,难道也是靠的梁宫人的荫蔽?皇后大抵与盛大人一般,能坐上皇后之位恐怕大半是因着自己,我们都想错了。”
郦青宜的思绪被她推着走,彻底慌了神,没了主意。
“那……这……”郦青宜嘴上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让她就这样心甘情愿放弃皇后之位吗?
“我是无望了,可贤妃姐姐不是,我只能靠姐姐你了,”苏知霭弱声道,“姐姐好歹还有太后娘娘和郦家,来日她生下了小皇子,也碍不到姐姐什么。”
郦青宜摆摆手道:“你懂什么?太后娘娘是个遇强则弱的,否则也不至于在北苑待了这么多年了,要指望她我还是出宫去罢了,她但凡厉害些也不能让乔蓉当上皇后。”
她的心思转过几个来回,忽然福至心灵,一把反握住了苏知霭的手:“宫里现下是这样的光景,咱们自己可得好好抱在一起,不然怕是早晚被她给踩到泥里去!”
苏知霭用帕子掩着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她就知道郦青宜会这么想,就等郦青宜这句话了。
她抬眼望向郦青宜,郦青宜正殷切地看着她。
“我自然是听姐姐的,我这样的人,求着姐姐怜惜还来不及,这些时日也只有姐姐肯来看我一眼,不让我死在这里,不过,”苏知霭顿了一顿,又小声哀求道,“姐姐能不能不要把今日我对姐姐说的事告诉太后娘娘,陛下已经厌弃了我,我怕传出去之后陛下知道我又多嘴,更加对我……”
“好,你放心,我绝不多说一个字。”郦青宜一口答应下来。
这宫里才这几个人,陆媛如成日关在自己宫里不出来不说话,乔蓉又得了势,她必须得再拉着一个人到自己这边才能放心,虽说眼下霍玄琚是不来兰林殿了,可也说不准,毕竟才是新宠,还是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要冷下来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拉拢了她对自己没有坏处,反而会有助益。
至于那天捧露台的事,郦青宜也无所谓同不同郦太后说,说了又有什么用,郦太后说话什么时候管用过。
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如今有了盟友,算是多条臂膀,面对乔蓉也能安心许多。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苏知霭便看着郦青宜算是气定神闲地离开了兰林殿,方才脸上的愁容立刻一扫而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熟过去。
***
嘉德殿。
贾安正立在霍玄琚身边回话。
“昭容这几日倒还好,药也照常喝着,就是人没什么精神,”贾安回得颇有些小心翼翼,“外面冰天雪地的,昭容病着也不能出来,又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人恹恹的倒也是情理之中。”
霍玄琚哼了一声:“什么情理之中,怕是太医们不尽心。”
贾安先是不敢说话,待察言观色片刻后,才试探着说道:“昭容的病好些了,也不用担心打扰她养病了,陛下要不要去兰林殿看看?”
“不去。”霍玄琚立刻干干脆脆拒绝,却又道,“你让人去把太医的方子拿过来,朕要看看他们用的什么药。”
很快苏知霭吃的方子就被人送到了霍玄琚手上,霍玄琚凝神看了一会儿,又让贾安去找了几本医书过来,自己翻书对照着看。
贾安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决定随他去了,他们做奴婢还是不能多嘴做主子的主。
就这样过了大约快半个时辰,霍玄琚才揉了揉额角,把书稍稍往旁边放了放,喝了几口茶,像是要歇一歇的样子。
不过看着样子,他应该还要继续。
趁着休息的间隙,霍玄琚又问贾安:“还有什么事没回的吗?”
贾安心道,宫里的事情可多了,但也不可能样样都传到您老人家的耳朵里来呀!
就比如昭阳殿也着人来请了几次,想让霍玄琚过去瞧瞧皇后,但每一次都是只传到贾安这里,就被贾安自作主张按下了。
虽说他们不能做主子的主,但是主子想要做什么,以及主子做过什么,多少不能说出来的事情,他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霍玄琚根本不会去昭阳殿,往他跟前传了这话就是无端惹他厌烦,到时候搞不好受罪的就是他们了。
“回陛下的话,没了。”贾安老老实实回答道。
霍玄琚挑了挑眉,支起腿靠到了隐囊上,偏着头看向窗外。
殿内热腾腾的,但是霍玄琚体热,总是嫌里头过于暖和,便要他们把窗子都打开,贾安又怕他冻着,不惜冒着风险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只开了靠近自己的那一扇。
越靠近年关,天就越冷,往窗外望去白茫茫一片,雪已是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了。
今日的雪倒是渐渐停了,一只麻雀扑闪着翅膀划过窗边一丛枝叶,那冬日脆弱的树叶早已被雪压得不堪重负了,只听一声细响,雪从叶上扑簌簌掉落,连带着叶片也被裹挟而下,最终埋没于雪中。
贾安又提醒霍玄琚:“陛下,不能一直盯着雪看。”
“知道了。”霍玄琚这回倒是听话,一边应着,一边又去拿那张已经被他蹂躏得有些皱巴巴的药方。
这时外面来报道,阳庆大长公主来了。
霍玄琚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立刻让人把阳庆大长公主请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