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意听到消息连滚带爬赶到蛟龙宫的时候，灵药已经在这里手忙脚乱了。
仙药虽好，可蒙珠台的伤可没那么容易解决。灵药第一次直面蛟龙的压迫，额头汗如雨下，连声唤人:“轻衣！去我的药房拿断续膏；轻环！去药园子里把这个单子上的药都采回来！挑最好的采，都拿过来！轻荷？烧水，快烧水！丹鹤，你怎么在这里？你去把容灯仙尊请过来！他最会稳定神魂，快请过来！”
蛟龙宫里第一次这么热闹，里面的人行色匆匆，顾及不到宋何意。
宋何意费劲地挤到房前，一推开门却是一片寂静。
宋何意从来没发现越小舟这么瘦。
那么一小片人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屋内门窗紧闭，蛟龙坐在床边，头低垂，伸手小心翼翼地握着越小舟的手。
宋何意往前几步，袖中的宝生一下扑出来，趴在越小舟床边，双眼马上泪汪汪:“越大哥！你，越大哥！”
宋何意抿抿唇，心头憋闷的厉害，眼前也有些模糊。他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是谁？是谁带走了小舟？”
蛟龙连头都没有偏，固定地凝望着越小舟的方向。他眉眼隐在黑暗之中，微微颤抖的眼睫引起了宋何意的注意。宋何意微微偏头，才看见蛟龙挺直的鼻子上缓缓划过一点水光。
宋何意怔住，好一会，也落下泪来。
屋内的血腥味浓到无法呼吸，越小舟躺在床上，薄的像纸。手脚的束缚已经解开，只留下几道勒进深处的痕迹。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还没来得及清理，全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就连那张苍白的脸都好像带着痛色，微微皱着眉不肯睁眼。
可是这样的痛楚，越小舟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话。
宋何意想，连他这样半路出家的朋友都忍不住落泪，何况蛟龙呢。
其实也不算半路出家。认识越尽山的时候，尽山正是风华正好，十七岁情窦初开。那时候，仿佛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宋何意记忆有些模糊，越尽山，有这么瘦削吗？
蛟龙跪坐在床旁，宛如忏悔。等灵药仙尊终于配好了药送过来之后，他才勉强分给他一点眼色:“小舟怎么样了？这么多伤，有没有止痛药？这个药要多久能治好他？”
灵药颤颤巍巍的，为难道:“小仙君的伤很重。那鞭子是专门针对有罪的仙仆的，小仙君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还是凡人之躯，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出人意料了。况且这鞭子还会伤及魂魄，我已经让人去请容灯仙尊……”
就在灵药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的时候，仙侍一声通报救了他，他不禁大松一口气。
“容灯仙尊来了！”一声激动的嗓音传来，“容灯仙尊来了！”
容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过来，也不多说什么，细细查探过越小舟的魂魄，说:“小仙君魂魄是有些受损，但问题不大，慢慢温养着就能恢复。只是仙君之前是不是受过伤？魂魄似乎有些不足。”
蛟龙张口几次，才低哑着嗓子勉强回答:“是……是我的错。我用了丹心引，把他的魂魄放入了如今的躯壳。是不是我修为不够，伤了他？”
听到丹心引，容灯了然地一点头，继续说:“丹心引是个难得的术法，当初九尾第一次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也闻名想去观看，可惜没能成功。但是我记得，九尾施行术法的时候，去了冥界借他们的转生珠用，那是最好的能稳定魂魄的宝物。怎么蛟龙殿下，当时没有去吗？”
蛟龙摇头，痛苦道:“当时，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想那么多。”
蛟龙又问:“是不是现在需要转生珠？我去冥界拿，肯定不耽误你治伤。”
容灯一楞，看蛟龙的面色，好似真的立马可以杀入冥界。他抖了抖，勉强宽慰道:“也不用太担心了。转生珠无伤大雅，小仙君魂魄虽有些小伤，但是同殿下待久了慢慢温养会好的，并无大碍。我没什么好办法，小仙君也用不上，也许回到熟悉的环境会更好些。”
蛟龙用热水打湿了帕子，轻轻为越小舟擦拭掉身上的血迹。有些结痂的地方，他用帕子捂着软化一会，才能擦去。闻言他点头，这才说:“好，我带小舟回家。”
宋何意连忙问:“回家？回哪里？灵药还在仙界，会不会有他在更安全一点？”
灵药躲在角落里，闻言后背一凉，觉得不妙。
蛟龙缓缓擦出越小舟苍白带伤的脸，低声道:“我知道，小舟的家在燕城。至于灵药，他跟着我走。”
宋何意连忙阻拦:“不可，不可啊！且不说燕城多年来已经物是人非，小舟去那里要故人，你从哪里变出来？你记得的吧？他父母都去世了。而且神仙到凡间变故太大，你如今情绪又不稳……”
灵药憋着自己的抗拒，闷声附和道:“是啊，我的药园也在这里。没有药，我……”
蛟龙冷冷的眼神终于扫过他们二人，斩钉截铁道:“那我回蛟龙宫。小舟不能待在这里了，灵药你同我一起去。”
灵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蛟龙殿下，这不合规矩……要不等，等小仙君安稳一点再……”
蛟龙冷笑一声，反问:“我在等秋后算账，你在等什么？”
灵药后背发凉，一时语竭，不敢说话。
蛟龙把几人赶出去，帮越小舟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抱起小舟。越小舟缩在蛟龙怀里神志不清，偶尔在压迫到伤口的时候会皱着眉头呜咽两声。蛟龙皱着眉头，低头轻轻说:“别哭，别哭，小舟。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说着小舟别哭，蛟龙自己却又忍不住哽住。他以为越小舟有他护着，从此再也不用经受苦难。早知道这样，越小舟再哭闹，他也不会把同心咒解开。早知道如此，他绝不会让小舟落单。
这个天界的一点微尘落在越小舟身上都是重如泰山，随便一个散仙就能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都怪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蛟龙抱着越小舟步步小心，决心就这样回蛟龙宫。
“蛟龙殿下！”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身形远远的跪在蛟龙的必经之路之侧，无意扰乱蛟龙的动作，轻声对越走越近的蛟龙道:“蛟龙殿下，天界到蛟龙宫太远，仙侍有一方青叶舟，最是平缓，能让小仙君少受些颠簸之苦。”
蛟龙仔细看着这个眉眼平静的人，问:“你是谁？”
那人微微抬头，四平八稳道:“我是丹鹤。”
蛟龙缓缓戒备起来，面上却说:“多谢你。你有事相求吗？”
丹鹤微微一笑，说:“蒙珠台已毁，那本记录了仙侍名讳的仙册也有仙侍趁乱焚了，我所求足矣。”
蛟龙突然觉得不太妙。他皱起眉，手上已经凝聚起灵力，然而怀中抱着一团易碎的越小舟，竟然不好出手。
丹鹤轻声说:“抱歉了，小仙君，他是无辜的。只是我们身如浮萍，不能再挑选抓住的求生木了。我们只能飘过来一个，就死死抓住。”
丹鹤的笑，蛟龙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丹鹤就带着那一点笑，捏碎了手中的身死道消符。
魂飞魄散了。又一个魂飞魄散的仙侍。
是他！
同那个替换越小舟的小仙侍一样，是他谋划的一切！
竟然是丹鹤。
蛟龙难以置信。
不是墨守的处心积虑，不是两界的权力制衡，竟然是几个仙侍的苦心孤诣。
为了什么呢？
“是蒙珠台。”宋何意从旁走过来，眼圈发红，“是仙界对仙侍压迫日久，才想出来借着越小舟的身份，借着你的力量要掀翻蒙珠台。是仙界的监管不力啊，为什么要选越小舟？”
是啊，为什么要选越小舟？
蛟龙大步往外走，那片绿色的青叶舟就如同一点萤火虫幽幽跟在后面。那片叶子绕着越小舟飞啊飞，然后突然一团金光从越小舟喉咙飞出。
是还没人发现的术法“口不能言”。
尽管能不能说话在蒙珠台中并不重要，但是这则“口不能言”让越小舟吃尽苦头。他的哀嚎化作更锋利的针尖刺向自己。
青叶绕着越小舟，最后在蛟龙的威压下瑟瑟依偎在越小舟手腕上，化作一道青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