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宫中。

越小舟身上的鞭伤逐渐结痂，只是人还没有醒。他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泣。他的哭声小而含糊，蛟龙把耳朵贴过去也听不清，只偶尔几个字词蹦出来。

蛟龙拿水濡湿一点小舟干燥的嘴唇，也不管越小舟能不能听到，轻声哄:“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灵药仙尊的药不好配，还守在自己的药园子不肯来蛟龙宫。宋何意驾轻就熟地翻过围栏，高声问:“灵药，你怎么还没配好药？”

灵药睁大眼睛，愤怒道:“这是我的药园子，你凭什么翻进来？”

宋何意耸耸肩，毫不在意:“你管我怎么进来的？我等你一起走呢，别拖拖拉拉的了。”

灵药自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药材就是只有天界有。我若去了蛟龙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还是没法治伤吗？”

宋何意道:“那同我没关系，你去和蛟龙说好啦。你的仙侍们呢？”

灵药闻言，也只好苦了脸色。蛟龙啊，谁能和他讲道理啊？

他叹了口气，说:“你不是知道吗？蒙珠台倒了，仙册也不见了，那么多仙侍，现在乱的很呢。很多人趁现在离开了天界。”

宋何意稀奇反问:“那看来你对仙侍也不怎么样啊，都跑了？”

灵药瞥他一眼，无奈道:“不是，我给他们放假了。就趁这几天好好想想去哪吧。我对他们再好有什么用？也抵不过天界的折腾，能跑的都跑吧。”

宋何意冷哼一声:“是啊，天界，早就该有人血洗这里，太多腐朽。这次算是越小舟幸运，但凡蛟龙晚到一会，后果不堪设想。而这居然是所谓天界仙侍的遭遇。本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看来哪里是升天呢？还不如说是堕奴，真是令人恶心。”

灵药一梗，忍不住笑了:“你也是成仙的人了，怎么对天界这么反感？蛟龙殿下也是，对天界嗤之以鼻，对天界的好东西倒是却之不恭。”

宋何意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难道天界占有了，就真属于他了？什么酒菜药材，宝物灵器，世间资源本就万物共有，我们没说天界囤积居奇，他们好意思说我连偷带抢？”

灵药看他一眼，内心暗叹，宋何意和蛟龙还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可是蛟龙是天生地长的野物，宋何意是怎么做到一点驯化都见不到的？这就是他的慧根？

宋何意挑挑眉，翻身而下问:“咱们猜一猜，你这灵药宫中还能剩下几个仙侍？”

灵药笑眯眯把手探进泥土里，说:“最好一个也不剩。”

宋何意说等灵药是骗人的，他压根就不打算回蛟龙宫。红缨将去凡间，就连青丘胡桃一行人都还留在仙界。他带着宝生，要守着那还没出现的姜宝月，完全走不开。毕竟蛟龙宫中确实不需要多余一个他。

等灵药收拾好他的大包裹的时候，就只看到宋何意朝他远远招手。

“这小兔崽子。”灵药暗骂，还是颤颤巍巍下了凡。

仙人平时当然是不容易下凡，但是现在谁不知道蛟龙宫中的事？能送一个灵药仙人去平息怒火，天界求之不得。

灵药也是头一次体会到特权。虽然这特权是由蛟龙的拳头打出来的。

灵药晃晃悠悠到蛟龙宫，一路上有一百次回头希望来个人喊住他说蛟龙宫不用去了或者让他在仙界待着就行。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蛟龙本来就是个赫赫有名的无视法度的大妖，现在更兼他的王后在天界重伤，谁知道会不会迁怒他，一个不小心就杀了他呢？

难道他身死蛟龙宫，天界还会为他报仇？天真。

谁能想到混成了仙，还有医闹的风险呢。

蛟龙宫在龙门处静静矗立，庞大的建筑外流云环绕。在云层翻涌之中，一只蛟龙的身影缓缓浮现。长长的龙尾盘旋在蛟龙宫之外，让人感叹，原来蛟龙宫是建给巨龙的，怪不得如此宏伟。

一声龙吟之后，蛟龙锋利的爪子突然抓向自己的腹部。龙身难以控制地抽搐，坚韧的鳞片翻飞炸起，露出柔韧的皮肤。龙爪毫不留情地直接挖进去，在自己的颤抖之下，用力掏出一根白色的肋骨。玉白的骨头泛着金光，在龙爪之中渐渐平息流光。蛟龙的身体也忍不住盘旋起来，静静伏在蛟龙宫顶，压抑着痛楚。

突然，蛟龙宫中又传来哭诉:“救，救命，好疼，好疼……”

那声音总算比前几天清楚有力一些……蛟龙似乎是叹口气，像是欣慰又像痛楚，缓缓落地化作人形，手中的肋骨收好，捂着腰腹进了蛟龙宫。“来了，我来了小舟。”

越小舟躺在床上，身上敷的药膏让他的伤口渐渐发痒，他睁着眼睛无目标地寻找，在蛟龙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才止住声音，定定的看着他。

蛟龙跪在床侧，抓住他乱挥的手，说:“不能抓，不能抓。我来了，来喝口水。”

越小舟靠着他的臂弯咽了几口水，就像梦魇一样，又昏睡了过去。

目睹一切的灵药瞠目结舌，站在门外，结结巴巴道:“蛟龙，蛟龙神尊，您生取肋骨，内伤啊，这个，怎么治啊？”

蛟龙瞥他一眼，毫不在意:“不用你管，你只管小舟。”

说着，他盘膝坐在越小舟床边地上，手上不知哪里摸出一把刻刀，开始在自己刚刚新鲜取下的肋骨上雕刻。

灵药缩头缩脑，在自己袋子里翻了半天，还是翻出一瓶药汁递过去:“神尊喝点药吧，内伤不好治啊。”

蛟龙抬头看一眼他，接过那一瓶药汁把玩了一下，突然问:“你和宋何意，是怎么认识的？” 其实蛟龙想问他俩是怎么结仇的，但是想想还是委婉点吧。

灵药低着头收拾药袋子，笑着说:“宋何意，算是我第十一代弟子。”

蛟龙若有所思:“徒子徒孙啊。”

灵药点头:“是。不过后来道不同，也就不怎么来往了。”

蛟龙想到宋何意每次都抓心挠肺要偷点药园子才愿意下凡，觉得灵药说话也委婉。

蛟龙低下头，夕阳金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和床上的越小舟脸上，反射出两张脸如出一辙的平和。蛟龙手腕翻转，细碎的骨屑落下一层白灰，手中一尊小小的神像缓缓成型。

蛟龙的手停顿了一下，改动了一点，这一尊新的神像比上一尊要更像他本人一些。蛟龙想着，心跳如雷。他期待着自己同越小舟再无隔阂和隐瞒，却也忍不住恐惧越小舟如果知道那一尊神像是自己——

蛟龙的手恒定而坚决，一刻没有停歇，在入夜前将神像雕刻完。

夕阳落下，蛟龙宫中少了日照之后，越小舟似乎又有些不安稳。他尝试着睁眼，然后又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话，又睡下了。

蛟龙把还带着他的手温的神像缓缓放入了越小舟怀中。

越小舟皱着脸，口中半梦半醒道:“走，走开，走开。”说着，他的手却无意识地抓住了那尊神像，然后渐渐又抱紧了神像，神色安稳不少。

蛟龙坐在床旁，终于也缓和了神色。

越小舟未必知道自己在半梦半醒间说了什么神像，可是他声声念叨，蛟龙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反正也没什么关系，他本来也答应了帮小舟找回神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