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晓雨的母亲去世时,她才五岁。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死亡的意思。总觉得明天早上,妈妈还会准备好美味的早饭,替她扎起漂亮的鱼骨辫,穿上好看的花裙子,然后送她去幼儿园。
闹钟响起,她睡醒了。却又好像没醒,而是进入了一个恶梦。
“妈妈,我饿了。”齐晓雨走到厨房,厨房没人。
她偷偷推开主卧的门,看向昏暗的屋内。
“爸爸,我饿了。”
床上的人酒气熏天,像死了一样的躺着,一动不动。
齐晓雨回到厨房,学着妈妈的样子,在电饭煲中放了米,放进水,盖上盖子,按下蒸饭的按纽。
她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嘀”的提示音。
应该好了吧。齐晓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到凳子上,用自己的小碗盛起了锅里的“饭”。
水是凉的,米是硬的,和妈妈做的不一样。
直到齐晓雨得了急性肠胃炎,幼儿园的老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师人很好,见劝说不了她父亲,心疼之下,便揽过了照顾女孩的事情。
年幼的齐晓雨第一次意识到,“被看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而,她不能一直呆在幼儿园。
因为父亲没有帮她办理入学手续,甚至导致齐晓雨晚了一年才上一年级。
一个小孩,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低年级的老师或许还能分出精力,愿意去了解发生了什么,愿意多花些时间去照顾她;
然而,等年龄大了,升学压力大了,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自顾不暇,可怜也变成心烦可憎,渐渐没有人会将目光投注在齐晓雨的身上。
她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但她仍然渴望被看见。
齐晓雨总觉得,有人看见她时,她就像在泥沼中抓到了光。
可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
为什么没有人再问她“你过得好吗?”
为什么没有再问她“你为什么不开心?”
齐晓雨观察着班级里的同学。
有人因为长得漂亮受欢迎;有人因为学习好受欢迎;有人因为有才艺受欢迎……
齐晓雨恍然:原来要有“特殊”的地方,才会被人注意到。
可是她长得一般,成绩也不好,更不用说什么唱歌跳舞的才艺。
母亲去世留下的保险款,她要尽量留着,保证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够用。光是拿出一些买画具,都觉得有些紧迫,更别提那些动辄上万的花费。
直到有一天,班里有人开玩笑地讲起自己“撞鬼”的事情,引起了一堆人的围观,齐晓雨才突然记起,自己以前也是遇到过的。
比起模棱两可的说法,更真实的经历。
她小时候不愿意回家,那时放学早,就会跑到公园里打发时间。
然后,齐晓雨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姐姐。
那个姐姐会陪她聊天,会给她讲笑话,会帮她推秋千……
直到有一天,一个路过的阿姨问她:“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爸爸妈妈呢?”
后来,齐晓雨再也没见过她。
齐晓雨想要加入他们的话题中,可是不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同学们已经聊起了别的事情。
她错过了。
自那以后,齐晓雨仿佛找到了“被看见”的办法。
她仔细观察着每个同学。
她看到隔壁班女生常走的小巷里多了几个小混混,便提醒道:“不要走那里,小心死无全尸。”
齐晓雨担心对方不听自己的劝告,故意说得吓人了些。
没想到,居然让她误打误撞,猜对了。
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流言里有了“她说自己会预言”的说法。
齐晓雨没有澄清,甚至有些高兴。
看到她的人多了起来,哪怕不是善意的目光。
齐晓雨开始刻意维护起“预言者”的身份。
她看见张思思的男朋友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在一起,便认为他脚踏两只船;她看见有人尾随丁菲菲,放学后就特意跟着对方,一直到她平安进了家门……
齐晓雨看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有猜对的,也有猜错的。
“预言”和“诅咒”的传闻在同学之间流转着。
许是猜对时,那种仿佛自己真的能够预言未来的得意让她忘记了猜错时所带来的影响,齐晓雨愈来愈热衷于此,甚至连自己差点都被骗过去。
她可以预言,也可以诅咒。
所以,遇到不满的事情时,她下意识用恶毒的口吻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企图以此威吓对方。
比如“红衣女人”;比如“恶火烧身”。
不过这些事情,齐晓雨并不知道它们最后确实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也不知道从乔聿那次开始,有些事情就开始失控了。
所以,终究只是“差点”。
换作以往,齐晓雨并没有那么在乎银杏树会不会烧起来,不过是又说错一次。
但丁菲菲的事情之后,一切不一样了。
得到了想要的关注,便开始恐惧失去。
虽然最后她没舍得那棵银杏树,做好了回到以前的准备。
可能是日有所思。那天晚上,她梦见了一道雷不小心劈到了大树,树烧了起来。
她先是笑了,然后抱着树哭了起来。
泪水浇灭了大火,齐晓雨也从梦中惊醒。
这是齐晓雨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记住一个梦。
可能以往都是自然醒来的,隐约有点印象,又未曾放在心上,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明明打着“预知梦”的幌子,却从来没仔细想过自己做了什么梦,真是讽刺。
于是,她开始留意起自己的梦。
然后,齐晓雨梦见了,末日。
开始是她的房间,她甚至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齐晓雨清楚地意识到了她在做梦。
她有些好奇,梦中的屋子是否与现实的有些不同。
齐晓雨仔细地打量着四周,似乎连自己随手放下的笔都没有偏离分毫。
难道不是做梦,是灵魂出窍不成?
齐晓雨走到客厅,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父亲那幅要死不死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头火起。
男人手里的酒瓶如此刺眼。
她抬脚踢了过去。
脚穿过了酒瓶,瓶子却仍落到了地上,因为齐晓雨的脚面扫到了男人的手指。
他的手指像流沙似的滑落,少了两根,自然就握不住酒瓶。
齐晓雨惊得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一切也变了模样。
她看到无数灰蒙蒙的细线沿着一切可以触碰到的物体快速地向外攀爬着。被它沾染的东西,仿佛失了生气,变得死沉沉的。
齐晓雨望着那化作齑粉的断指,巨大的恐慌摄住了她的心神。
她想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这是她的梦镜,所以,当她有这个念头时,齐晓雨立刻出现在了别人的家中。
那家的女主人和狗狗一起睡在床上。
女人扯着被子,睡姿颇为豪放,狗狗仰着身体横躺着,半截身子压在主人身上,嘴里还吐着舌头。
然而,他们都没了呼吸与心跳。
齐晓雨连去了几户人家,皆是如此。
她飞到了楼顶,飞到了半空中,低下头望着地面。
灰线如蛇群一般以她的卧室为中心,疯狂向外扩张吞噬着。
她从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慌里慌张地跑向了客厅……
齐晓雨打了个寒战,回头望向外面。
烂尾楼没有安装门窗,夜风一吹,比想象中还要凉许多。
女生把手电往身旁放得更近些,将睡袋拉紧,背靠墙壁坐着,只露出脑袋和手,低头刷着手机视频。
视频里笑笑闹闹的声音,让夜晚变得没那么吓人。
她早上醒得早,精神又一直紧绷着,放松下来后,顿时觉得困意上涌。
这里就算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被牵连。
如果她能在梦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好了。
齐晓雨放下手机,慢慢闭上眼睛。
然后,她听到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哒、哒、哒……”
不急不徐地往上面走来,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齐晓雨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乔聿蹲下身,看着女生脚边的面包空袋子,微微一笑:“我这里有盖浇饭,热乎的,想吃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