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门内,一个身穿灰色家居服的男子站在天井中间,埋着头侧着身拿着红高粱编的老式扫帚正在扫地。
他是岑景之,却又不像沈辞曾经认识的那个岑景之。
单薄的身子,清心寡欲的脸。
沈辞几乎以为自己叩了一扇佛门,而不是家门。
“沈先生,早啊!”在逆光中回过头,看到沈辞,杵着扫帚摊着一只手,不太适应地咧嘴笑道,“我这……”圆领上衣配阔腿短裤,好像太随意了些,明知道有客人登门还怎么穿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没料到沈辞会来这么早。
“岑先生早。”沈辞没有说早安的习惯,低声说完便往右走,走到旁边的洞开的没有门板的门口站定。
“屋里坐啊。”岑景之放下扫帚,用手背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笑着说,“我去洗洗手。”
沈辞点点头,迈过门槛,踩在没有地板砖,甚至连水磨石地面也算不上都凹凸不平的地面,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带烟囱的老式烧煤的炉子,积满了灰尘。旁边散落着的几个木凳子倒是很干净,像是刚洗过擦干的。
沈辞捡了一个凳子坐下,凳子不过半尺来高,像是小朋友或者老太太才会坐的。不过客随主便,沈辞没有挑剔什么。
他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番推测,上锈的门环和墙壁家具灰扑扑冷森森,毫无烟火气息。院子里也是空空荡荡,角落里堆着割下来的斑茅草,砍下来的破土而出的野树枝,截面还那么新鲜流着树脂——岑景之应该才刚搬进了不久。
“给。”岑景之提着一个小陶壶进来,搁在炉子上,给沈辞倒了半碗茶。
茶真的是用普通的碗装的——八九十年代的浅口青花瓷碗,碗底还有凸起的几处小黑点。
沈辞皱了皱眉,站起身来伸双手接了,同时接过来的还有岑景之放在碗底的用密封袋子装好的润唇膏。
“谢谢。”沈辞道了声谢,弯腰坐下,眼睛看着褐色的茶水,思考着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茶?”岑景之坐在一旁,笑着说。
沈辞点了点头,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
“不喜欢就不喝,没什么的,不要为难自己。”岑景之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让人很舒服,沈辞没有任何顾虑地站起来身,正要往炉子上放,岑景之伸手接了过来,抬头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轻声笑问:“其实我以前也不喜欢喝茶,觉得很苦,后来胃病犯了,戒酒了,嘴里时常空着难受,就尝试着喝花茶。没想到喝着喝着就习惯了,再也没断过。”
沈辞静静地听着,听他说完了,然后点头说:“我以为是普洱或是别的茶,所以没喝,如果是花茶的话,我喝的。”顿了顿,又看着茶碗说,“这颜色看起来好像普洱。”
岑景之挑了挑眉,笑着说:“不是,是茶里加了点红糖。”他在国外待了两年多,为了方便复查,就近租了房,养了满院子的花。临走的时候,摘了很多花晒干了带回来。
“我可以尝尝吗?”沈辞说。
“可以,我去给你拿碗。”岑景之起身,却看见沈辞拿起了炉子上的碗。连忙提醒他说:“沈先生,那碗茶我喝过了。”
沈辞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只是尝尝,不用另外拿碗。”
岑景之没说话,看着他尝了一口,问:“怎样?”
沈辞抿着唇说:“还可以,就是糖放多了。”
岑景之嘿地一笑,说:“我刚搬来这里,还没买筷子,是用自带的勺子舀的。一不小心放多了。”
沈辞蓦然想起昨天送他回家的事,心怀愧疚地问:“那你昨晚吃什么?”
岑景之说:“村里有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将就了一下。”
沈辞谨肃地说:“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很少吃泡面的。”岑景之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菩提珠,低头笑着说,“我今天会上街去米买油定煤气罐之类的,往后当然是自己做着吃。”
沈辞敛起端肃的神色,放缓语气说:“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岑景之笑了笑,说:“不耽误你的工作吗?”
沈辞说:“不耽误,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刚刚决定的。
岑景之点了两下头,说:“好啊,我待会儿吃了中饭就去邮局拿快递,正愁着买的书架怎么搬怎么拼呢。有沈先生帮忙,会快很多。”
沈辞环视房间,道:“这屋里不漏雨吗?”
岑景之笑说:“昨天我表舅搬楼梯已经换了好几处的瓦,经过昨晚上的暴雨检验,安全得很。”
沈辞说:“水电呢?”
岑景之笑着说:“水电暂时还没通,下午会有电工来帮我重新安装。不过后面院子里有一口井,刚刚泡的茶就是压的里面的水。”
沈辞说:“难怪喝着味道不一样。”
岑景之扬唇笑道:“这你也能喝出来?分明是我养的花香吧。”
沈辞怔了怔,低头嗅了嗅,端着碗又尝了一口,说:“你养的花……什么花?”
“玫瑰花。”岑景之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沈辞默默地放下空碗,沉默片刻后说,“对不起。”
岑景之说:“对不起什么?”
沈辞说:“昨天不知道是你的电话,所以挂了。”
岑景之笑说:“没事,我们是朋友。”
一生能遇一良友,不背叛,不忘记,即便数年不联系,相见却还似从前,便已知足。
中饭,是两人去外面一起吃的。
吃完饭拿快递,买各种电器米面调料及生活必需品。装电线,装空调,装水管,搬了一趟又一趟。
“对了,还有什么没买的?快帮我想想。”两人刚从卖煤气灶的店铺走出来,坐上车,岑景之拿出手机,将备忘录已经买好的东西一件件删除了。
沈辞从副驾驶座上歪过身,看了一眼岑景之的备注,说:“还有筷子,洗菜的盆子、洗碗的洗洁精。”
岑景之连忙打字备注。沈辞见了,告诉他说:“不用写了,我记得住。”
岑景之说:“那不行,我还是得记。你跟我跑来跑去这么久了,天都快黑了,一会儿去超市,买的都是小东西,我自己去就行了。”
沈辞说:“我也有东西要买。”
岑景之一边打字一边说:“有什么要买的告诉我,我顺道给你买。”
沈辞说:“我家里没菜了。”
岑景之手指顿了顿,抬眸说:“你自己做饭吃吗?”
沈辞“嗯”了一声,说:“我家里没别人。”
岑景之目光看着前方,驱车前行,走了一段路后,漫不经心地转着方向盘,缓缓道:“那你先去我家吃吧,我买的那个书架结构很复杂,两排五层呢,还要自己装螺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拼好,等拼好了肯定很晚了。”
沈辞说好,等岑景之开车到了超市,又跟他一起进了超市。
“你喜欢吃鱼吗?”岑景之埋头走到生鲜区,问身旁的沈辞。
沈辞说:“我不吃鱼,腥。”
岑景之“哦”了一声,买了筷子和铲子放进推车后,走着走着忽然回过头问沈辞:“你吃虾吗?”
“你买你喜欢吃的就行了,不用问我。”沈辞目光看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岑景之皱眉道:“总得买一样你喜欢吃的吧,都是我喜欢吃的,万一你不爱吃,不太好。”
沈辞低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我对填饱肚子的食物没什么要求,除了鱼。”
岑景之嗤地一笑,说:“除了辣。”
沈辞纠正道:“我吃辣的。”
岑景之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以前我看你吃面都不点辣的。”
岑景之说的是他两年前沈辞帮他搬家带他去医院买药的时候,为表谢意,身上只有存款两千七的他,洋装阔气地请对方去饭店吃饭,结果对方点的是素面。
“那天不想吃辣而已。”沈辞说的是实话。
那时岑景之买药刷的微信,不是微信余额,而是绑定微信的银行卡,买完进口的医药费后,岑景之收到了银行的扣款信息。
沈辞站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看到了信息末尾的一串简短的数字。
1275元,他竭力不去想那串数字,偏生到现在还记得住。
因为记得,所以时刻提醒着自己,若是岑景之下回再请他吃饭,他吃什么都可以。
“那今天中午你为什么也没点辣的?”回家的路上,岑景之问。
沈辞说:“你不能吃辣的,我点辣的……你不眼馋吗?”
岑景之笑着说:“沈先生,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同甘共苦’这四个字。”
沈辞轻轻地“嗯”了一声。
岑景之说:“同甘共苦,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沈辞垂下眼帘,靠着车窗,重重地“嗯”了一声。
岑景之又说:“你是不是困了?”
沈辞说:“不是,我头晕。”他从没有一天之内辗转这么多地方,再加上昨晚喝了咖啡,很晚才入睡。
“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去休息吧。”岑景之看了看他,将车拐进了怜水村。
“不用,我只是一点点晕,下车后缓一缓就好了。”沈辞扶着额头说。
“你可千万别骗我,要是生病了可不是玩的。”天黑路长,村路又窄,岑景之不敢分心,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
“我没骗你。”沈辞提了提神,说。
“好,我相信你。”岑景之说。
等到了家,装热水器、空调、电路以及水管的人已经在表舅的监督下完了工。岑景之留表舅吃饭,表舅说家里还有孙子需要照顾,忙忙地就走了。
“完了,沙发还没买,凳子也忘记了。”岑景之看着堂屋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纸箱说。
“我头不晕了,想喝水,水在哪?”沈辞闪进门来,扶着屋里的柱子说。
“哦,在这边。”岑景之走出堂屋,来到一间低矮的耳房,摁开墙壁上的灯,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沈辞。
沈辞接过瓶子,喝了几口,抬眸看着四周房檐底下挂的一排排橙红色的灯笼说:“白天看着没什么,晚上点了灯,倒是亮堂堂的,很热闹的样子。”
岑景之微微笑着说:“那是你在这里,你要是没在,一个人住还是有点怕的。”
沈辞说:“你晚上可以开着灯睡觉的。”
岑景之点头说:“昨晚上没灯,就是点着蜡烛睡的。”
沈辞说:“晚上门也要关好。”
岑景之无奈地说:“这倒是不用,我这是木门,换门的师傅说了,新门板要重新定做,还要刷漆,得过几天才能到。这几天,我只能敞着大门了。”
沈辞走到大门口,看了看门锁,回眸地道:“你这里有多余的床吗?”
岑景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望着他说:“咋地?你怕我买的一堆东西被人偷了,要帮我守夜啊。”
沈辞说:“惠城外地人很多的,小偷也多。我姐姐家里原来有一辆黑色的摩托,好几十万的,就停在我家门外,后来被人偷了,去公安局报警提交了监控视频,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岑景之“啊”了一声,说:“这小偷也太厉害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沈辞点头,和气地说:“还有更明目张胆的,有一次我姐姐开车带孩子到我这来玩,晚上她接到我姐夫的电话要去机场接他,刚开门就看见一个矮小的年轻人蹲在他的车子底下。她觉得很奇怪,走近了问他在干什么,结果那人一溜烟跑了。跑到路边,坐另外一个人的摩托车逃了。后来我姐姐开车半天打不着火,才注意到白天加满的一箱油都被偷了,幸好那些人不知道她的车贵,不然轮胎都给她卸了。”
岑景之听得咬牙切齿,说:“这些小偷也太猖狂了。”
沈辞道:“所以我今晚上住这里,比较安全。”
岑景之笑说:“可我这里没有什么席梦思弹簧床垫,只有木板床,怕你睡不习惯。”
沈辞看了看紧闭的其他房门,说:“我可以看看吗?”
岑景之说:“其他房间里还没打扫,地上都是昨天才弄下来的灰尘和蜘蛛网。”
沈辞说:“那你说的木板床在哪?”
岑景之说:“在最里面的那间空房里,里面有两张床,我铺了一张睡觉,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