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陈老板扫了眼四周,低声道:“我告诉先生,你可切莫外传。”
见她点头,陈文移了移身子凑近她:“之前的几起我也不多说了,就说这本月初,福迎钱庄王老板的小舅子冯二胡死在了庄里。据县衙内部说,那冯二胡死相极其恐怖,整个人成了一具干尸,令人恐惧的是表情却极其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似的。”
宋凝霜不免疑惑,道:“的确奇怪,府衙那边可有定论?”
陈文摇了摇头:“查不出。”
宋凝霜沉思了片刻,继而道:“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拿此等事邪魔化写成书,供读者取乐,这可是命案,难道他们不怕上头怪罪?”
“怪罪?不会。”陈文嗤笑一声,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冷嘲道:“这事儿啊,没有上面授意,我等怎么敢做。”
宋凝霜噤了声,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是说……”
陈文抬手,适时地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欸,你我心知便好。”
寻不到线索,不了了之,死者家属定然要讨个说法,若是不予理会,强行压下,势必在民间造成恐慌。为免被州地上峰责备,落了个力不胜任之责,便使用腌臜手段轻易将命案通过故事流入民间。谣言散播,怪力乱神,再加上有心人添油加醋,何愁无人相信。
以无头公案告之,再宣布此事乃邪魔所为。
非凡之物又岂止简单,避重就轻,乌纱可保。
呵,如今世道,为官不为,却行掩耳盗铃之事,挟势弄权,只会愚弄百姓,简直国之蛀虫!
“这书若是流传出去,要是将来查起来,那书坊……”
陈老板知她会有此一问,道:“偷天换日,移花接木,邪魔之事,古来有之。就最近热门的,那北茯国圣启年间李秀才的事,照样不是在说书的口中添油加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二者结合混为一谈,久而久之,上面自然无从追究。”
“……”
宋凝霜暗道,若接下这活,自己岂不是成了帮凶?!
陈文以为他只是在纠结,怕惹祸上身。
“宋先生不必有所顾虑,这‘生意’何止只有我这一家,据我所知,不光庆元县,乃至邑州恐怕也不在少数。”顿了顿,继续道:“宋先生,这次的书可是比之前每本多了五十文呐。”
不难猜测,此事虽然尚未摆在明面上,但私底下早放出风声。这不过是说书人口中‘故事’,是刻意制造的谣言,亦真亦假,悠悠众口,终将成真。
宋凝霜思忖了片刻,才开口应道:“陈老板,很抱歉,这活我还是接不了。”
她是需要钱,但仍选择了拒绝。并非心中存有大义,而是不愿做那‘谣言’的刽子手,更不愿冒险。
陈文只觉可惜,不仅这次的价格利厚,有多少人想要。再说他很是满意对方抄的书,不仅笔法灵活秀劲,又不失得体端正,颇受买书人的赞赏。可对方推拒,也只得作罢。
宋凝霜将写好的抄本交于陈文,而后收了钱便出了书斋,前往米粮铺子。
待她行至途中,却看见前方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宋凝霜朝前望去,人实在太多,只能听见人声嘈杂,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麻烦,借过一下。”宋凝霜趁着人群中的间隙,尽量避开他们,快步穿行过去。
“诶,你过去点,让我也看看......”一个男子说道。
“喂,你别挤我啊。”
人群里突然又挤了几个人进来,能够往前更加困难,脚下不得不缓缓朝外挪动脚步。
“哎哟,哪个王八羔子,踩到老子的脚了!”这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手肘重重地将宋凝霜一推,后者一个趔趄,整个身子直直朝着反方向倒去。
里侧的人纷纷避让,宋凝霜因着惯性,眼看着身子定将狠狠摔在地上,未想一双纤柔的手臂将她侧仰的身子接住。
宋凝霜心下陡然一惊,下意识抓住身侧人的手腕,以免着地。
呼,好险——
……
“小郎君,奴家的手可还灵巧?”女子的声音如莺歌燕语,说话间又带着点娇软,很是好听。
“什......什么?”她这才抬起头,注意到眼前竟是一个模样妩媚至极的红衣女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女子娇笑一声:“你再这般搂着,奴家可要无力了~”
宋凝霜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对方半搂着,她忙不迭地从女子怀中退出,满脸局促。今以‘男子’身份示人,眼下这般‘无礼’举动,自是羞愧难当。
至于围观的人潮又多了不少,乐得看好戏的,也有听了红衣女子娇声嗲语更加痴迷的,这样的人儿他们哪里见过,怕是宫殿里的妃子,到这来戏玩的。
宋凝霜拱手施了一礼,歉然道:“抱歉,某刚实……实在无意冒犯,还请小娘子莫要怪罪。”
女子相貌娇艳,一双美眸秋波暗送,身上的红衣明媚张扬,宛若画中一抹朱砂,玉肌花容,顾盼间便已勾得路人心醉神迷。
女子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见她穿着浅蓝旧长衫,虽衣着简朴,但胜在眉目清秀,两眼明净有神,也算俊美。她不禁将眼前人多打量了一番,忽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呵,是个女子,有趣。
“既是无意,那么如此说来,小郎君便是刻意为之咯?”她知晓是无心之失,言语上却存了逗弄意味。
她的话无意让宋凝霜微微错愕,心下不禁腹诽,天日之下,这女子怎能乱言!
“这......小娘子,某真的绝无此意。”
“唔,可奴家也确实看到是你扑过来的呢,不信你问问,他们定然瞧得一清二楚的。”女子指了指边上的人,轻撅着嘴,语气却带着调虐,让人见之犹怜。
“这......”宋凝霜百口莫辩,她急急将目光投向四周,转而恳请道:“诸位,劳烦大家站出来帮忙作下见证,证实某方才的的确确是不小心跌落这位娘子......身侧的,在此,子安感激不尽。”
四下纷纷众声群咻,不多时便有一男子站出来解释道:“嗐,这位娘子,真是误会。她呀是县里鸿山书院的宋先生,俺是给书院里送菜的,常去那儿。宋先生为人但凡认识的都知道,知书识礼得紧,再说俺刚也看见了,她……嘿嘿,真是摔到你这去的。”
先生?女子也能作先生?
“哦?”女子略微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后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你是先生?”
未待宋凝霜回应,旁边男子应答道:“是啊是啊,宋子安宋先生。”
妖艳的美眸紧锁眼前书生打扮的人微微低垂着的秀脸,而后勾唇轻笑:“既然有人替你作证,便是奴家误会了,希望宋先生不要介意才是。”
“小娘子严重了,该是谢你才对。”不欲多作纠缠,宋凝霜别道:“既是误会解除,某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告辞。”
“等等。”
宋凝霜刚迈了一步,随即又停了下来,看向她:“不知小娘子还有何事?”
女子未立即作答,然后突然走至宋凝霜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奴家名唤荀蓉,小郎君,这谢来日再向你讨要......”
宋凝霜怔了怔,方回过头,看着对方渐渐走远的身影,脑海中思索着对方离去之前的话。
“比起身上的长衫,你穿襦裙的模样才最是与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