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某种金属的冷冽气息。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跳动丈量时间的流逝。

沈元毓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显然知道自己不占理，没有吱声。

“看来有人逞强了。”巫与云站在床前，月光洒在她的肩头，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屠于曼身上：“昨天晚上收到你的信息，我猜测你们去了汀水洲的地下湖，见到了沈虹。”

“是这样没错。”屠于曼说。

巫与云看起来对她们的情况十分了解，正好为她省下解释的时间：“我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昨晚的文件已经被销毁，屠于曼扔出一份她临时抄录的文件，正是昨晚那份绝密档案的摘录本，只是里面重要的信息都被人工略去。

后腰抵住冰凉的金属床沿，屠于曼随手拿了一杯水，微微仰头看向巫与云，“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以及，当时不回我的信息是顾虑方舟系统吗？”

“是因为方舟系统。”巫与云伸手捡起病床上的几张A4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她辨认片刻皱起眉头：“你的身份信息？”

巫与云极快地扭头瞥了沈元毓一眼。

屠于曼点头：“我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原文件现在已经被销毁。03这个编号代表什么，为什么我的信息会被这么详细的记录在这里？”她把巫与云的反应收在眼底，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道便扭头看向沈元毓。

屠于曼右手轻轻转动杯子，看杯子里的水挂上杯壁又滑落下来，留下晶莹的水痕：“看巫与云的反应，也许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沈元毓居然真的点头了。

“上面对你的信息记录不全。”她说：“这样的档案，我也有一份。”沈元说话的时候，眼里蓝色的波纹会像是水面的涟漪一样荡开。

沈元毓说：“但是这份档案最开始并不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是和卓通过方舟系统给我发布任务，我才知道它。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我的成长经历和副本经验，不过早在半年前，我就已经找到它并把它销毁。”

和卓？

屠于曼默念，这不是方舟系统的核心算法模型嘛，她若有所思，怎么她们总是默认自己知道她们说的人和东西似的。

沈元毓问：“我是在一个副本里找到它的，你呢，你是在哪儿找到的它？”

既然沈元毓也有这个东西，那么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屠于曼默了默，回答：“这里。”

沈元毓脸上显露出了然之色：“相信我，这件事情和灯塔系统无关，和特勤局也无关。是方舟系统让你来这里找它的吧。”

文件的所在地对于屠于曼来说并不重要，沈元毓说：“因为除了你，没人能打开这个文件。”

但是中央五区特勤处显然出了问题。

本来应该待在某个副本里的文件怎么会到这儿来。

屠于曼听了沈元毓的话，撑着下巴：“昨天晚上我盗取文件的时候遇到了孔峰祝，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使用道具进了特殊情况传播源管控中心。”

“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是因为，灯塔系统似乎和你关系不菲。”屠于曼询问沈元毓。

“嗯。”沈元毓点头：“沈虹的一部分意识在灯塔系统里。孔峰祝的事情她知道，放心吧。”

“怪不得，昨晚我潜进去的时候，灯塔系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屠于曼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知道这份文件是用来干什么的喽？”

巫与云和沈元毓没有接茬，而是看向彼此，又马上扭过头。

这是什么反应？屠于曼拧眉。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稍后解释。”

沈元毓被沈虹同化了太多，屠于曼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流淌着冷漠：“文件已经被销毁，你不必太过担心，至于这份文件为什么存在，也和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情有关。”

巫与云接过话茬：“你知道方舟系统的存在，也进入了那艘飞行器，那么，关于沈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

屠于曼摇摇头耸了耸肩：“毕竟我连她的面都没见到，更别提了解她的事情了。”

屠于曼见过沈虹的唯二两面，第一次是她进入副本前在咖啡店的那一面，那次屠于曼心里单方面和沈虹结了仇。

第二次是，屠于曼通过沈元毓的第二视野，看到了在坠毁的飞行器里的沈虹。

看起来很脆弱的“植物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屠于曼和沈虹只见过咖啡店那一面。

沈元毓是沈虹的女儿，无论怎么看，自己都不该先从巫与云这里找消息。

屠于曼转头看向沈元毓，撇了撇嘴，“这位顽强的病号看起来倒是知道不少，不过还没机会告诉我。又或者你不打算告诉我。”

沈元毓闻言，轻咳了两声，看向巫与云。

两个人眉来眼去，显然私下有不少秘密，屠于曼不太搞的懂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熟起来的。

巫与云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她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饰，最终开口道：“沈虹毕竟和你没有直接上的血缘关系，你对她不了解也正常。”

听到这里的时候屠于曼已经心道糟糕，巫与云还在接着问：“那么，关于你的母亲屠邈...”她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你知道多少？”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咔嗒。”屠于曼手中的玻璃杯突然迸裂，冰水混着血珠滴落。

屠于曼捏捏自己的手指，随手拿了一整现成的碘伏和棉签，快速地清理伤口，她指节泛白，面部肌肉微微僵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茫然：“关于屠邈，我知道多少？”

她昨天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沈元毓的视角中偶然得知。

她甚至不知道“邈”是哪个字，是“渺小”的“渺”，还是“缥缈”的“缈”？

“我没什么了解。”屠于曼面无表情说道。

“关于她的事情，其实我早该和你说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屠于曼听巫与云这么说，闭上了嘴。

幼年屠于曼在街头流浪，也会幻想母亲的模样。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妈妈，一切想象都是按照街边随机遇到的女人来，可能是搬开包子笼屉的女老板的发型、可能是街上小光头妈妈的声音......

那段时间靠路人和邻居的施舍过活，每晚入睡前，她都会想象母亲走在街上，一眼认出她，将她带回家。

这样的幻想一直持续了五六年，然后就被慢慢遗忘。

她的个子在11岁的时候已经窜得很高，比起虚无缥缈的期待，一张身份证和假的成年证明对于屠于曼来说更加重要，以便她找兼职和工作养活自己。

可以说，屠于曼成年后办下身份证明的那一天，才是她真正找到安全感的时候。彼时她已经忘记幻想父母。

现在突然得知自己的母亲可能是个大人物，屠于曼的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缘消息，她感到无措，甚至有些抗拒。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巫与云看向屠于曼。

“屠邈，”屠于曼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烫嘴，说出口的时候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问：“屠邈现在在哪儿？”

屠于曼大概有些猜测，自己现在遭遇的一切可能是母辈的遗留问题，因此内心难免愤懑和谨慎，这无可避免，她也不打算装。

沈元毓盯着屠于曼，她继承了沈虹的记忆，而沈虹与屠邈熟识多年，现在沈元毓再看屠于曼，难免从屠于曼身上看出沈虹的影子。

基因真是神奇。

这母女俩从来没见过面，可无论是相貌还是行事风格都出奇的一致。

就好像屠于曼是被屠邈带出来的一样。

“这个我回答不了你。”巫与云说了声抱歉，又接着说：“但是我可以确定你的下一个副本里会有她留下的东西。”

“屠邈留下来的东西？”屠于曼听了这话不感到意外，既然对方连现在的自己都预测到了，那么给自己留下什么东西也是正常的。

只是屠于曼还是有点儿紧张，以至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伸手从床头柜又拿了个空玻璃杯。

她指节微微发白，表情看起来有点出神的样子：“她真的是我妈？为什么丢下我，不来找我？”

屠于曼觉得有点怪怪的，很不适应。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都是些她最早的记忆，在悬溪市流浪的那些时候。

她太聪明，很早就能养活自己，不怕吃不饱，安全又有灯塔系统监管保障，因此除开开始的那几年外，她过得不算差。

只是孤独和迷茫而已。

人总会习惯这两种情绪。

“这，她也被逼无奈。”巫与云心疼地看了不在状态的屠于曼一眼，说到。

沈元毓的目光落在屠于曼身上，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轻轻叹了口气。

“先认识认识你的父母吧。”巫与云说。

她非常突然地从白色兜帽的衣袖中取出一张照片，屠于曼听到了巫与云在说什么，视线跟着她的手一起移动，定在巫与云手中的那张照片上。

“这是？”屠于曼语气疑惑，对方的手中是一张合照。

巫与云语气沉重：“沈虹大概在你面前提到过你的父母，但是你对她们可能不太熟悉。”

屠于曼茫然地点了点头，沈元毓似乎早已看过这张照片，巫与云略过她把照片递到屠于曼面前，她才接过这张合照，便听到巫与云说：“你们两个的父母，都是进入副本的第一批玩家。”

屠于曼心神一震，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这件事情她也早已经猜到，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原本内心已经确定的事情，成了板上钉钉，她反而不知道用怎样的情感来对待这件事情了。

“看看吧。”巫与云说：“我的身上只有这一张照片。”

照片被塞进屠于曼手里，巫与云说：“他们留下的合照少，但是你的父母都在上面，沈虹也在上面，能认出来吗？”

屠于曼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落在手中的合照上。

这是一张五寸的六人合照，四女两男衣着光鲜，容貌靓丽，个个挎着手臂站成一排满脸意气风发，年龄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

屠于曼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屠邈。

照片中的屠邈穿着一身黑色机甲战斗服，左手抱着钢盔，黑发高高扎起。

“你和她长得很像。”巫与云指着照片最中间的年轻女性说：“这就是你的妈妈，屠邈。”

基因的作用十分强大。

屠于曼的相貌与屠邈几乎如出一辙——黑发美眸，高鼻梁上扬眼，只是屠于曼的长相更加锐利英气几分，表情严肃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辨，总之两个人都是美人。

屠邈的头发不长，扎起来后头顶只留一个小啾啾。标志性的纯黑眼睛加上左脸那道盛气凌人的断眉，乍一看凌厉无比，却因为脸上洋溢的笑柔化开来，一眼看上去竟然很中二。

就像一个刚赢了比赛的机车少女。

很炫酷。

说实话这跟她想象中的妈妈不太一样，照片的时间大概已经很久远了，屠于曼不清楚屠邈现在几岁，但是照片上的人明显最多二十出头。

他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估计还没有自己。屠于曼默默想。

二十余年，毫无音讯。

她盯着照片，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眼中却涌起一股酸胀的茫然。

“别太难过。”两人安慰道。

“没事。”屠于曼冷静道：“如果你们不告诉我这些，在我眼里她们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屠于曼假设过很多场景，自己有一天会和父母相认，但真的到了这天，她过去设想过的场景没有一个和今天重合的。

照片中的屠邈站在中央右位，笑容灿烂。

站在她身边的三女两男里，屠于曼最先注意到屠邈左手边的男人，

对方身高一米九，穿着黑皮衣，面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桃花眼，剑眉星眸，斜飞入鬓，透着一股凌厉之气，薄唇微抿，唇角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邪魅风流，有些痞气，但不招人反感。

嘶——

冥冥之中，屠于曼隐约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