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遇的睫毛在熹微中颤动,昨夜的残酒已经褪去,她望着在床边坐定的林初安,昨夜酒醉时的字字句句如针尖滚过心头,指尖悬在对方发梢三寸,终究没有落下。
林初安察觉到眼前光影变化,但没有睁眼,任由薄毯裹着灵力覆在自己自己的身上,可眼睫的颤动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谢知遇收回手,良久道:“该走了。”
她知道她醒了……
当秋风推开房门时,房内只余叠得齐整的被褥与案头两枚安神香囊。
檐角风铃轻响,似在诉说未尽的道别。
“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左真真看着空荡的屋内,连带着心里也有些空荡,人和人的缘分有时总是奇妙又脆弱,哪怕做好了离别的准备,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少女的指尖和晨露同时颤抖,秋风扫过左真真眼底的泪珠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要习惯离别。”
左真真突然拥住身侧的人,把头埋在肩膀上:“我们……我们也会离别吗?”
她小心翼翼地发问,等待着不一样的答案。
秋风没有回答她,只是反手揽住少女的肩膀,随着她一起望着天边渐小的黑点,轻叹了一口气……
西海离肃风城并不近,两人最后还是选择坐飞行舟去西海。
晨雾还未散尽,肃风城郊的云台已是人声鼎沸。
七丈高的青玉碑上刻着时辰表,排队的人群在底下摩肩接踵,踮着脚数着云纹刻度,生怕误了这旬唯一去西海的飞舟。
选择坐飞舟的人大多是家境尚可,但修为低下的家族小辈,也有一些散修,自己攒了些灵石选择坐飞舟,无他,飞舟的价格虽然高,却有很多修为尚可的护舟人,除却极少情况遇到黑船被打劫,大部分时候还是较为安全的。
队伍忽然骚动了起来。
前方验票的修士递上一枚玉蝉,正落到验灵尺的凹槽处,尺身霎时浮起仙鹤纹,惊得弟子慌忙躬身:“原来是持仙鹤玉蝉的贵客,甲等舱请。”
人群中哗啦啦地向前看去,这飞行舟是天工坊的产业,顾客的玉蝉分为仙鹤,锦鸡,孔雀,大雁,白鹏,鹭鸶,鹌鹑,练雀,当然,还有最厉害的,几乎没什么人看到的游龙,听人说,这普天之下只有四个人有。
天工坊坊主自不必说,还有一枚当年给了玄天宗的萧若水,萧若水死后这枚应当传给了她的徒弟林初安,只是后来不知道去哪里了,第三枚给了一位散修,最后一枚,有传闻说给了药王谷的人,可却从未见药王谷的谁在外用过,究竟是真是假也就不得而知。
那名拿着仙鹤纹的修士似乎很享受别人这样的目光,勾了一抹笑,进了飞行舟。
等轮到林初安和谢知遇两人时,谢知遇的手腕微动,将呼之欲出的游龙纹改成了孔雀纹。
别人没看清楚谢知遇的动作,林初安却看得清楚,她垂眸忍住唇角的笑意:谢医仙还是这样不爱出风头,却从不委屈自己。
孔雀纹,刚好是能进甲等舱的最后一位。
验灵的弟子看了一眼二人,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神色恭敬地放二人进去,这孔雀纹随是上等,在这人群中却并不稀缺,因而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现。
踏上云梯时,林初安看着一脸淡然的谢知遇,有心说些什么缓和两人的氛围,可最后到底是谢知遇先开口了:“你是否要问我为何有游龙玉蝉?”
“是,我与那天工坊坊主有过几面之缘,为人古怪,不拘修为家世,只看眼缘。”林初安点头,她从前的那枚玉蝉是师父给她的,她全都放到了洞府,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我的玉蝉不是天工坊坊主给的,是天工坊的少主给的。”谢知遇说完,又觉得说得太含糊了,可能惹人误会,继续道:“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碰巧救了她的性命,为了报答我,她便给了我一枚玉蝉。”
谢知遇没说前,林初安还没想起来,经这一说,她反而有些印象。
大约也是百年前,哪怕是如她一般不关注这些事的人也听了一两句,好像是天工坊的少主看上了药王谷的一个人,非卿不嫁,要将自己手里的产业都作为陪嫁,甚至为了那个人,差点和坊主决裂。
后来的事,她便再没有关心了。
谢知遇看出了她的想法,抿了抿唇,有心解释,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较好,只说:“我与那少主并无什么关系。”
这话只差说是那少主一厢情愿。
林初安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飞行舟掠过云海时,谢知遇正研究棋盘上的棋局,中间的七枚摆在棋盘上,像被斩落的北斗七星,她又走神了,下棋反而让心绪更乱,她一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局搅乱。
甲板上传来少女清亮的抱怨声:“娘为何偏要让我出去历练,玄冥秘境又不是马上就开,偏让我这个时候去西海干什么。”
大约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女人开口:“夫人的意思是,总要先去熟悉熟悉,西海和玄冥秘境本身有很多相似之处。”
“娘和娘亲一点都不疼我了,根本就不关心我,只知道让我历练然后接手家业。”
此言一出,她身侧的人道:“两位夫人都是为了您好,如今煞费苦心也不过是希望您日后能顺遂一些。”
下一刻,没有再听到这个女孩的抱怨声,反而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姐姐。”
谢知遇心中一颤,她叫的不会是……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嗯?”
她走出去,却见那个女孩直直盯着林初安手中的糕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笑是自己想多了,故作自然地上前,接过林初安手中的糕点道:“早就饿了。”
林初安的手指一松,过了元婴期的修士不会染尘,亦不会有饥饿之感,哪怕如她这般用不了灵力也是如此,如今每顿按时吃饭,只是为了修道,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来时路。
那个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前凑了凑:“我看这糕点舟上没有卖的,姐姐,是从船下带来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知遇再听到这声姐姐觉得异常刺耳,但她也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我姓言,单名一个安字,姑娘叫我言安即可,这糕点是我自己随手做的。”
女孩的视线扫过两个人的神情,一脸了然,在家里她娘和娘亲相处时便是这般,“言安姐,这个姐姐如何称呼呀。”
她娘亲教过她,在外面若是遇到道侣,问了一个人的名字就一定要问另一个人的姓名,对待两个人不能有丝毫偏颇,不然恐惹人误会。
“我姓木,单名一个知。”
说完这话,谢知遇又瞧了一眼林初安的神色,见林初安并未说些什么,她放下心来。
“我姓……”
她正要说话,她身侧的护卫忽而清了清嗓子。
话锋一转“我姓钱,名多多,你们叫我钱多多就好。”
身侧的那护卫皱了皱眉,这名字起得也太……
林初安弯唇笑了笑,点头,唤了一声:“钱多多。”
出门在玩,很少有人用真名,可这姑娘起得化名也太直抒胸臆了些。
“言安姐,木知姐,你们的糕点能分我吃一点吗?我从家里也带了好多美食,咱们可以换着吃,我家厨子的手艺可好了。”
谢知遇不回答,视线扫过钱多多腰间的乾坤袋,她知道这枚乾坤袋的出处,怕是能买下半座肃风城了,只是见过这枚乾坤袋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她家里人也就没有注意。
林初安笑说:“自然可以。”
三人去了谢知遇和林初安的舱房,尽管那名护卫看上去很不放心,但还是看着钱多多进去了,自己则守在舱门外。
钱多多熟稔地坐在两人的中间,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己从家带来的糕点,推给两人,然后伸手从林初安放到桌上的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道:“相遇即是缘分,都别客气。”
说完,她先将那个糕点塞进了嘴里,露出了满足的神情,等吃完嘴里的糕点,点头赞叹说:“言安姐姐,你做的糕点比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都好吃。”
这姑娘心大的很,出门在外,陌生人给的东西直接就吃到嘴里的,万金难求的乾坤袋被她大大咧咧地使用。
林初安忽而道:“出门在外,你家里人就没教你一些什么吗?”
钱多多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道:“其实我娘教了我很多东西,虽然我都没记住,但我记得娘亲教我,待人以诚,这是她门派的宗训。”
几句话,连家底都露出来了,有价值连城的乾坤袋,家中两位女主人当家,其中一位还是乐琴阁的人,林初安和谢知遇立马猜出了面前这位自称“钱多多”的来处。
她的两位母亲,一位是出身乐琴阁的程云,另一位即是散修出身,却在论剑锋上一鸣惊人,最后败于林初安之手的商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