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挨了一顿好打,早已投入大狱,生死未卜。这一边,王二也领着江琳与林巧娘拜了江添的坟茔。
林巧娘站在江添坟前,目光落在那块简陋的墓碑上,神色平静。墓碑是王二亲手立的,字迹歪歪斜斜,石头下压着几根黄纸,坟堆上的土还是新的,一旁的杂草都被踩平,显然有人常来祭扫。
江琳跪在坟前,泣不成声,身子一抽一抽的,王二站在旁边,也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风吹过,带起几片叶子,飘飘荡荡地落在坟头。林巧娘低头望着地上的影子,心里却没什么波澜。江添的坟找到了,江琳的事算是有个交代,可她呢?她还想着回神仙不渡,回到月来客栈去。
王二没有催促,站在一旁,等江琳哭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你爹的心愿也算了了。”江琳没吭声,眼泪还挂在脸上,手紧紧握成拳。
几人回到寨子里,王二又留他们住了几日。寨里依旧是每日送酒送肉,湖中鱼虾更是不计,江琳整日沉在酒里,成日里醉醺醺的,林巧娘看着不耐烦,几次想劝,又知这会儿劝了也没用,索性闭嘴。
那日傍晚,寨里人杀了腔子羊,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作响,寨中兄弟闹着要比试摔跤,王二坐在高处,喝了口酒,远远看着,嘴角带着笑。林巧娘没心思凑热闹,正盘算着何时动身,见王二神色松快,便走过去,单刀直入道:“王二哥,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王二把酒碗放下,盯着她瞧了片刻,问道:“怎么不想留在寨子里,可是招待的不周到?你们且放宽心住下,过个几年数载再回去也不打紧。”
林巧娘归家心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心意,王二又劝了几回,却也劝不动。
“王寨主,与您讲句实话。我虽然背了案子,却总有个终结时候,总还盼着过清白人日子,就算走江湖跑镖也不愿在水寨落了草。”
王二见话都如此说了,却也不好在拦,摸了摸下巴,似是思索片刻,才道:“再等等。”
林巧娘皱眉:“等什么?”
“外头不太平。”王二压低声音道,“宋玉一死,广饶县里乱得厉害。你们之前又闯下捅破天的案子,现在只怕不止官府在查,连江湖里也有人盯着。你真要走,得先探探风声,免得半路惹麻烦。”
林巧娘抿了抿嘴,没再说话。王二看出她的不耐烦,笑了笑,道:“这样吧,我让人帮你送封信去城里,找个稳妥的口子递到神仙不渡去,让你寒姨心里有个底,也看看那边局势如何。”
林巧娘闻言,稍微松了口气,道:“多谢。”
王二摆了摆手:“谢什么,反正范兄弟明日要进城采买,让他顺路捎去。”
当晚,林巧娘提笔写信,内容不多,言明自己与江琳一切安好,过些日子便打算回去,让寒江月放心。写到最后,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外头风声如何,能否回去,还望寒姨回信。”
她写完,把信折好,交给王二,王二让人收好,次日一早,范丞才便带着信上了船,往城里去了。
湖面微光浮动,夜色沉沉。林巧娘靠在窗前,望着水面波光粼粼,脑中却转着别的事。
她想起崔老道辞别后再无消息,心里犯起嘀咕。按这老道的性子,怕是就在广饶县里算卦糊口,等他们回城时,寻个酒楼碰上了,照样能喝上一壶。可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崔老道对她极好,自己离开前,总要找他一道才是。正想着,忽听门外急促脚步声,一转头,便见范丞才慌慌张张跑进来。
林巧娘见他这般,也没来由心慌,开口问道:“范大哥,出什么事了?”
范丞才脸色难看,喘了口气,急道:“不好了!城里贴了告示,说是抓住了害宋玉的贼首崔老道,三日后要问斩。”
林巧娘一愣,心头猛地一沉,脑子嗡地一下炸开,“可知道怎么回事?”
“说是他喝醉了,在酒楼墙上题了反诗,被人举报,县里李宝亲自带人拿了他,关在牢里,过几日就要问斩。”
林巧娘听得心焦,来不及多问,转身便往江琳那边跑去。
江琳正在与王二说话,见她急匆匆冲进来,脸色铁青,皱眉道:“小表姐,怎么了?”
“崔老道被抓了!”林巧娘咬牙,心慌都要写在脸上,“过几日就要问斩,我得先进城看看。”
江琳闻言,脸色也变了,王二倒先开口,“你俩人,能管什么事?”
“总要先进去看看!”林巧娘一口咬死,拉了江琳就要走。
王二却先拉住了林巧娘,扶到坐上,“林娘子莫慌,先与我讲了原委,再看哥哥我是否能有榜上手的地方。”
林巧娘江范丞才的话原原本本讲了,王二也皱起了眉头,“这事情却难办了,人多不得。这样,我唤了我心腹兄弟任魁过来,你们三人就算救不成也不会死在县里。”
不多时,一个壮汉跨步进屋,,满脸胡须,肩膀宽阔,双手一搓,瓷实如铁,浑身如炭色,喘气如斗牛。不是任魁,还能是谁!
“哥哥叫我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王二看了他一眼,道:“任兄弟,这趟非你不可,却要你陪他们去一趟广饶,劫法场救个人出来。”
任魁挑了挑眉,扫了眼林巧娘,又看了看江琳,点头道:“这有什么难的,定不落了哥哥脸面。”
林巧娘也不废话,抱拳道:“多谢。”
王二终究还有些不放心任魁,又叮嘱道,“进去先探消息,莫要心急胡来。实在不行,我就发动水寨,走上一遭。”
林巧娘听的这话,心里发热,几乎要落泪,抱拳感谢不提。
当夜,范丞才备好一艘小舟,带着三人顺流入城,湖水无浪,船身悠悠晃动,夜风微凉,水波轻轻拍打船舷,发出咕噜噜的细响。三人坐在舱中,没人说话,气氛沉闷。
江琳沉不住气,瞥了一眼任魁,皱眉问道:“任魁大哥不是使长柄斧的?怎的今日带了板斧?”
任魁咧嘴一笑,拍拍膝上的短柄板斧,声音粗豪:“长柄斧势大力沉,这回要去县里动手,多是砍杀,长斧子不灵便。换这板斧,杀人痛快。”
林巧娘抱臂坐着,一言不发,她心里担忧崔老道,懒得打诨。
忽听得一声断喝,“谁的船?报个家名!”
范丞才回头眺望,却见李兴和石信带着喽啰巡湖。
二人也看到了范丞才,李兴解了一叶小舟,独自划了过来。
小舟缓缓靠上,李兴纵身一跃,落在舟尾,带着笑意瞧了瞧船上的人,见江琳、林巧娘都在,有心嬉笑,念了句戏文唱白,“夜里行船,去何处荒唐!”
江琳冷哼一声,道:“我们要进广饶县,救人。”
“救人?好啊,救哪个?”
“崔老道。”林巧娘道。
李兴一听,略有些惊讶,“那个老牛鼻子怎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范丞才搭了话,将事情说了。李兴听得兴起,也要同行。
“当初既一起打了宋玉的宅子,今日也没得我独不去的道理。”
言罢朝石信那边喊了几声,便别了短刀,坐在任魁身边。
石信站在船上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只摆摆手中火把,让他们去了。
舟子行得极快,没多时便靠上岸,众人摸黑回到范丞才的小院,草草歇息一夜,待天色微亮,便换了装束,依计行事。
林巧娘换上妇人的衣裳,头上压了帕子,遮住她那双惹眼金瞳,江琳则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长衫,腰里别着一把折扇,扮作个游学的秀才,活脱脱一副穷酸模样。林巧娘见他照着铜镜理头发,刺了一句:“你平日里也不见这么讲究。”
江琳笑着抖了抖袖子,道:“难得与小表姐扮一回夫妻,怎得不能落你面子不是。”
这话说的讨打,林巧娘蹬他一脚,他也不恼,只嬉笑躲开,终究是少年习气。
任魁则换上短褂,扎了一条赤红板带,斧子别在腰间,一身黢黑的皮肤如炭,露着胸膛,上头纹着一只狰狞的恶鬼,恍若要破胸而出。背着一捆柴,扮作樵夫。
李兴不用装扮,只从湖里捞了几条鲜鱼,拿柳条穿了,一眼便是渔家子弟。
众人各自整了整装束,范丞才仍旧留在外头接应,不再提。
广饶县的城门才刚打开,进城的人已排起了队,赶早入城的多是小贩,扛着担子、推着车子,进城贩卖。几人也混在其中,次第入城。